鄢敏用手捂住脸,终于坚持不住,终于啜泣起来。
她想靠在靠背上,可是身子虚溜溜的,止不住往下滑。就要滑到地上,她拿手去撑椅靠,手上的伤口一碰到异物就痛得火辣辣的。
可是她故意让自己疼,刻意对着伤口用力,那种细密的疼痛,针尖一样在血液游走,拨弄每一处伤痛,绞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在想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想着他不尽职的姐姐离家那段时间,他是不是也这样痛,是不是也哭天叫地得不到救助。茫茫人间,尽是无奈。
当红色水肿攀上他的脖颈时,他会不会在怨他的姐姐?
因为她,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公平的对待,因为她,他没有体验过完整的爱。
她爸爸夺走他妈妈,她又夺走他妈妈的爱。
他被困在那么小的身体里,不能为自己申辩,不能为自己争取,一定很委屈吧?一定很无力吧?
鄢敏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隔壁座椅那对夫妻扭过头,讶异地望向她,泪眼朦胧中已经看不清。
她只记得自己的泪仿佛流不尽了,无穷无尽地流泪,天昏地暗地流泪。
泪水顺着脸颊淌到衣领上,白色立领衬衫湿哒哒贴在脖颈,像是糊了一层黏液,说不出的难受。
后来才知道,大概是成人礼的第一天就哭泣,所以成年以后的每一天都要流泪了。
恍恍惚惚中看到黑洞洞的窗户,她想,总不如就是一死。
如果弟弟真的抢救不回来了,她欠爸妈一条命,还给他们一条命好了。
她到了下面,也好照顾他。
阿言那么小,他还不会做饭,他还不会穿鞋,那种繁复的鞋带,每次都要鄢敏帮他绑上蝴蝶结。
他自己一个人怎么行呢?
那双手还那么娇嫩,那么小巧,他像一只羽翼稚嫩的小鸟,尚没感受过天空,就被残忍剥夺飞行的机会。
而刽子手是他的亲姐姐。
怎么会这样呢?
她明明一再检查过,配料表里没有榛子。
再一个,她也对榛子过敏,她从不会碰与榛子相关的东西,更别说把含榛子的饼干放进书包里了。
可是要怎么解释,那确实是她的书包,也确实是她的饼干。
是她亲手递给阿言,看着他吃下去。
是她害了他!
她垂着头默默落泪,突然看到地板上多出一双男士皮鞋,心里一惊,抬头一看,却是爸爸。
鄢敏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扑到爸爸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鄢鸿飞看到女儿满脸血迹,也是一惊,说话已经打颤:“阿敏,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鄢敏的身体颤抖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抽噎。
鄢鸿飞感到肩头传来湿润,也是心头一软,一阵酸楚,伸手抚着鄢敏的后脑勺,轻声安慰道:“好了,爸爸来了,爸爸在这呢。”
从前受过一点点委屈,总要回家扑在爸爸妈妈膝上哭诉,哪怕芝麻粒大小的事,一分一厘说出来,心里就没有空白,因为知道父母会替她填满这些阴影。
可是现在的她呢。
有什么理由跟爸爸倾诉?又有什么脸面跟爸爸倾诉呢?
眼泪像雨一样落下,西装的材质并不吸水,爸爸外套冷冰冰贴在脸上,像生铁一样冷。
“是我,是我害了阿言,饼干是我给他的,但是我不知道里面有榛子,我不是故意的。”
鄢敏仰起头,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眼睛因为眼泪而晶莹,分明是个孩子,却有着和孩子的天真截然不同的惊恐与不安。
“爸爸,你要相信我!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鄢鸿飞拍拍鄢敏的背。
可是不够,还不够。
这颗惊吓过度的心需要更多的安慰,“爸爸,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检查过包装,真的检查过,没有榛子,才给阿言吃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