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面前的石壁冰冷幽暗,四面无光,有雨点从罅隙里滴落,一条断线,砸在水洼中。
许是外面又下雨了。
赢秀抱膝坐在斗室内,方才王守真将他引进了这间斗室,说是要让他待在里面思过,直到想清楚了再出来。
他听过士族豢养的暗卫刺客不听主公的命令,就会被主公关进斗室幽禁,但是他从未被关过,这还是头一遭。
黑暗,寂阒。
赢秀低头张开五指,却看不清形状,浓稠的黑仿佛无边墨色,慢慢蚕食他的身影,直到彻底将他吞没。
恍惚间,朦胧遥远的记忆一闪而过,漫天火光,被捂住的嘴,密闭的箱笼,黑暗颠簸……
分不清是臆想还是尘封的记忆,惟有恐惧无比真实,寒意一寸寸地攀上赢秀的脊梁,冷汗湿漉了鬓边,衣裳内一片冰冷黏腻。
少年刺客再也坐不住了,他喜欢阳光,受不了黑暗与死寂,他要出去,他要出去!
“放我出去!”
赢秀用手拍打着石壁,金裳上的玉饰叮呤当啷响得剧烈,然而斗室的石门已经关上,只能从外打开,里面的人无法撼动分毫。
外面没有半点回应,只有少年惊慌失措的声音在斗室内不断回响。
他再也不要和鉴心做朋友了!
再也不会把高高在上的士族公子当做自己的至交了。
赢秀无比冷静地想,他又想起谢舟,今日黄昏才和谢舟在十六渡泛舟,晚上就没了踪迹,也不知谢舟会不会来找他……
不知过了多久,赢秀靠着石门快要睡着了,石门骤然被人从外打开,他猛的惊醒,懵懂地睁开眼。
石门外,同样带着覆面的同僚手中提着角灯,蹲下身拍了拍赢秀的肩膀:“公子让你出去,府外有人要见你。”
……什么?
赢秀眨了眨眼,在烛火映照下,秀气的五官被分割出错落柔和的阴影,朦胧秀美,眸瞳中隐约泛着水光,像是世外的鹤,不慎被缚在笼中。
他慢慢起身,蜷缩久了,膝盖自脚踝一片酸麻,险些踉跄了一下,谢绝同僚相助,他一个人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赢秀素日与人和善,身旁的人多半受到他有意无意的帮助,这位同僚也不例外,看他如今这幅模样,有些唏嘘,有意提点他一句:
“你呀,不要仗着当年的恩情,真的把主公当成朋友,他们是主子,我们是奴婢,主子和奴婢是永远做不了朋友的。”
向来待人有礼的赢秀没有理会他,低着头,默默朝前走去,看着地上的灯影飘忽,一抹微弱的光晕在视野里晃动。
他从前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东西,这一夜之间却有了很多。
讨厌黑暗,讨厌幽禁,讨厌鉴心。
斗室地道的尽头,一道青色身影立在那里,是王守真。
“如今江州运河竣工,只待十月祭神后便开放漕运,他是谢氏门客,焉知不会翻脸争夺漕运货殖。”王守真徐徐道:“我放你出去,你要小心谨慎些。”
月色幽暗,辨不清眉眼,何况少年刺客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王守真目光探究地望着赢秀,他从不插手赢秀的私事,他在外面结识什么人,和谁交好,除非赢秀主动提起,他从不过问。
以致于直到今日才知道,赢秀在民间俨然已经有了微弱的声望,小秦淮的儒生与他交好,涧下坊的百姓拥戴他。
这些人不知从何处听闻他失踪的消息,一群百姓自发地拥到府外,要请赢秀出来相见。
刺客的声望胜过主公,无异于背叛。
王守真自认自己是赢秀的好友,更是琅琊王氏未来的主公。
他选择原谅这一次背叛,但是,不能再有下次了。
更何况,谢舟今夜选择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救出赢秀。足以说明,他只是建章谢氏门下一个普通门客而已。
——也许他的直觉,未必是真的。
赢秀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属下知道了,多谢主公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