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秀半跪在地上,跪在一地鲜血里。
他被迫仰着头,攥着他下颌的手指冰冷,修长,骨节明晰,湛若冰玉,带着刺骨的寒。
他浑身僵硬,一动不动,有些怀疑眼前人的出现是临死前的幻觉——怎会有如何荒谬的幻觉?
少年刺客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眼睫轻轻一颤,鸦睫上的斑驳鲜血滴进瞳孔。
满殿琉璃灯辉映,四面八方覆盖而下的漼漼华光亮得晃眼,一片刺目猩红。
隔着朦胧血雾,赢秀勉强看清冕旒后的眸瞳,眼形昳丽,眸色漆黑,幽寂,清冷。
……他亲过这双眼睛。
彼时眼睛的主人闭目,任由他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轻轻地亲吻他的眸瞳。
恍惚中,门客和熙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偷偷摸摸的,我会闭上眼睛。”
记忆里的声音与此刻头顶传来的声音渐渐重叠,同样是温凉,濯冰漱雪般的清冷声线,一字一句地穿透耳膜。
与门客生得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一般无二的皇帝,正扼住他的下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要他做出选择:
“一,继续爱这张脸。”
“二,死。”
殿外,几道血肉模糊的人影正在受刑,皮肉剥落,切齿惨叫,遥遥传到赢秀耳中。
他忍不住轻轻战栗,瑟缩着,眸光向下,眼帘低垂,不敢直视眼前人。
掐在下颌的冰冷指尖似乎失了耐性,力道更重,强制地扼住他的颌骨,一阵轻微的疼痛。
那人粗粝的指腹重重地抹过,几乎要陷入柔软肌肤里,轻柔擦去他脸颊上的鲜血,慢悠悠地提醒他:
“你还有半炷香的时间考虑。”
继续爱他。
或者死。
少年刺客手里攥着一条细细的发带,被血染了,依稀还能看出是金色的。
他慢慢攥紧发带,仿佛这就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赢秀哑着声,头一次发觉,说话原来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你是谢舟?”
朦胧的视野中,年轻,昳丽的皇帝似乎笑了一下,指腹向上,拂去少年湿漉长睫上的鲜血。
两弯纤细黑睫在他手底下轻颤,细细的,虚掩着一双清润眸瞳。
总是带着笑意,微弯的明亮眼眸浸着血,染上薄薄的赤色。
皇帝凝视着那双狼狈的眼睛,眼眸略深。
对方冰冷的指尖似乎即将就要触碰他的眼球,将触未触。
赢秀下意识闭上眼,睫毛仓促扫过那人的手心。
皇帝没有回答他之前问的话,蹲下身,半跪着,与赢秀对视,一字一句地问他:“你选好了吗?”
距离骤然贴近,咫尺之间,赢秀四肢僵硬,心脏仿佛被什么沉重的锐器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猛的偏过头,赌气似地说:“那你杀了我吧。”
谢舟骗了他,还要威胁他,既然如此,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掐着他面颊的指尖顿住了,慢慢摩挲着他细白的皮肉,冰冷肃杀,无言的审视。
仿佛在犹豫要从何处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