璁珑后,金裳少年坐在帝王身侧,箭袖缀銮铃,领襟钉明珠,雪白裾袍边缘绣了一圈蹁跹逶迤的金鹤。
金色发带束起漆发,鬓发垂向两侧,当真是神秀无俦,风姿绰绝。
是那位传说中的男后。
朝臣还不及继续细看,冷不丁撞上陛下冰冷恐怖的目光,悚然一惊,被庞然大物盯上的恐惧感一寸寸攀上脊梁,死亡的阴影当头笼罩。
他颤颤巍巍地低头,额头重重地叩在地面,努力地瑟缩身子。
赢秀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人的目光,他犹豫片刻,对谢舟道:“按南朝的律令处置。”
诬陷朝臣通敌叛国,残害忠良,按照律令,理当流放三千里。
在场朝臣无不战战兢兢,那可是琅琊王氏,谁能想到,前不久还在呼风唤雨的高门士族,有朝一日,竟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内监总管走进垂帷,低声对帝王说了什么,他没避讳赢秀,赢秀听得清楚,他是说,尚书令在外侯着。
南朝尚书令,王道傀。
这是他曾经的主公,更是诬陷瘐家的罪魁祸首。
帝王没有立即发话,垂眸看向赢秀,显然是在等他的意见。
赢秀轻轻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主公究竟会如何为自己辩解。
得到示意,宫人朗声道:“宣尚书令王道傀——”
王道傀褒衣博带,衣冠笔挺,慢慢走入殿内,缓缓跪在地上,形容平静,恭敬道:“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此番前来,乃是做足了准备,只要陛下没有立即取他性命,他有把握绝地翻盘。
上首传来帝王漫不经心的声音:“你可要为自己辩解?”
寿春坞主案由三司并审,口风严密,半点风声也没有透漏,王道傀甚至不知道是谁出卖了他,他谨慎道:
“微臣上不负苍天,下不负黎民,如今有佞幸诬告微臣,微臣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赢秀静静望着他,刺客第一次俯视主公,发觉他的身量全然不似往日那么庞大,甚至能看见他鬓边白发,以及佝偻的脊梁。
一直压在他和鉴心头上的人,其实也不过如此。
王道傀话音甫落,大殿内一片死寂,一道声音霍然响起:“主公,您当年要我做的事,您都不记得了?”
一身素衣的王誉从楹柱走出,与神色愕然的王道傀对视。
王誉身上还带着伤,前不久他被人追杀,那些人冲着他的性命而来,下手无比狠绝,致使他至今还未伤愈。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主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有琅琊王氏家臣的证词,再加上三司并审,举朝最聪慧最有城府的一群人合力协查,琅琊王氏的罪行算是板上钉钉的。
纵使早有预料,王道傀还是颓然跪地,事到如今,他更加什么都不能说,若是把建章谢氏也拖下水,只怕再无人为他拖延转圜。
头顶传来少年清亮的嗓音:“你没有别的想说了吗?”
天子殿前,谁敢越过天子发问?
王道傀来不及细思,直觉那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
他骤然抬起头,越过璁珑,看清帷幕后与帝王同坐的少年,金裳明衣,神秀轻盈,和黑衣执剑的刺客生得一模一样!
天底下竟然有两个相貌如此相似的人?!
念头乍然浮起,又被王道傀否决,什么一模一样,他分明就是赢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