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气朗,阅武台上一片寂阒,惟有旌旗猎猎晃动。
帝王笑了一下,所有人都低眉垂首,不敢直视天颜,那笑容只有赢秀一人看见了,他骤然怔住,下意识捂住心口,不让胸膛内的心脏跳出来。
“寡人要他的眼睛。”
帝王语气轻飘飘的,却如惊雷在羌人使团耳边炸响。
眼睛,他竟然要使者的眼睛。
使者率众出使南朝,代表的是北朝皇室的颜面。
此举这是在明晃晃地打北朝的脸!
羌人使团只能寄希望于那位少年男宠,瞧着不过绮纨之岁,总不至于如此残忍……
不止是他们,南朝的王公大臣也是这般作想,那少年应当会拒绝,劝陛下改要别的东西,亦或者,为了保住盛宠,会战战兢兢地答应。
两朝臣子心思千回百转,赢秀转身面朝那位羌人使者,笑道:“既然如此,还请使者大人愿赌服输,遵守诺言。”
既然殷奂想要,他会给他讨来。
少年眉眼略弯,髯发微湿,细细的几缕,凌乱搭在耳后,眼眸乌黑湿润,水洗般的明亮,带着认真,全然不觉自己说了一句怎样的话。
南朝权贵彼此递了个眼色,这少年,说他残忍,倒也不像,甚至气质里浑无一丝戾气,有的只是一片清澈。
说他天真良善,竟然当真附和了陛下的话,讨要使者的眼睛。
面对种种暗含审视的复杂视线,赢秀倒是没什么反应,愿赌服输,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更何况,使者说了,只要是他身上有的,都可以给他。
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
羌人使团面色涨红,此等奇耻大辱,南朝欺人太甚!
南朝大臣在暴君底下讨生活,早就看惯了这种事,即便对赢秀的反应有些诧异,却不妨碍他们出言揶揄:“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凭也。北朝这是要言而无信?”
羌人使者自然不肯答应,没了眼睛,与要他性命何异,甚至还比要他性命更加残忍。
“叽里呱啦……”
使者急声道,他来时没有用心学习南语,说得磕磕绊绊,如今一着急,说话更加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
译令史沉默片刻,急得髯须都要冒汗了,艰难地把话翻译了过来:“启禀陛下,使者说,您方才拉弓射箭,帮了赢秀,违反了两人力搏,不许他人相助的规矩。”
他紧张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所以,此局不算南朝赢。”
赢秀再度举起手中的虎爪,据理力争:“前两局他们耍诈,这又怎么算?”
使者耍无赖道:“这是我们北朝的东西么?说不定是你自己带来的,用这个伤了我们北朝的勇士。”
赢秀气得面颊微红,细细密密的薄汗洇湿了鬓发,他还想说些什么,头顶骤然一凉,似乎是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一直安静不动的帝王用软帕轻轻擦净少年的湿发,轻声夸奖他:“赢秀,你真厉害。”
一句话瞬间浇灭了赢秀熊熊燃烧的怒火,他高兴得眼眸亮晶晶的,习惯性地蹭蹭谢舟,又怕身上的血迹弄脏了谢舟的衣裳。
只能虚虚靠近,维持着约摸一指的距离。
帝王俯身,毫不在意衮服上沾染血迹,一壁给少年擦汗,一壁轻声道:“把他拖下去,剜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