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与白玉京就着火折子发出的些微光亮,在狭窄的地道中弯腰前进。地道中的空气浑浊不堪,混合着浓重的土腥与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楚曦用衣袖小心捂住口鼻,这具身体确实被刚才的滚落摔得不轻,但白玉京的支撑让他得以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竟然隐隐传来一阵嘈杂的声浪。白玉京当先放慢了脚步,两人缓缓前行,终于将前方的动静听得真切——是骰子在盅里疯狂滚动的哗啦声、骨牌清脆的碰撞声和不时响起的或是狂喜或是绝望的嘶喊!
楚曦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问道:“白兄,这……这是什么动静?前面……是什么地方?”
他的身体紧绷着,仿佛对这未知的环境充满了本能的排斥。
“楚兄,看来咱们误打误撞之下,闯进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地方。”白玉京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属于老江湖的了然,“前面……是赌场。而且是刻意藏在这种犄角旮旯、见不得光的地下销金窟。”
白玉京招了招手,带着楚曦又向前走了十数步,直至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前方是一个经人工开凿、修饰得极为宏大华丽的地下空间。上方穹顶高悬,从顶上垂落下无数镶嵌着宝石的琉璃灯盏,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纸醉金迷又鬼气森森的氛围下。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败气味被浓烈的酒气、脂粉香和汗味取代,更加令人喘不过气来。
下方,则是一个呈阶梯状下沉的巨大赌厅。每一张赌桌旁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着光鲜的富商巨贾与满身汗臭的亡命之徒摩肩接踵,打扮妖艳的女子穿梭其间,为那些红了眼的赌客适时地递上酒水,眼神却空洞又麻木。
赌徒们几乎个个面红耳赤,有的双眼赤红死死盯着牌面或骰盅,有的则瘫软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被抽空。
“呵……”白玉京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习以为常。他收起火折,那股属于浪子的慵懒闲适又回到了他身上,仿佛刚才在黑暗甬道里的警惕只是楚曦的错觉:“果然是销金窟,噬骨地。楚兄,看来咱们是误入阴曹地府了。”
楚曦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地狱般的景象,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他微微偏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厌恶,却装作不解地问道:“白兄……这地方,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他们……甘愿沉沦于此,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楚曦那张精致的脸在朦胧灯光下更显俊美,白玉京倚在甬道出口冰冷的石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楚曦,嘴角噙着一抹看透世情的淡笑:“楚兄莫非是对那些‘赌徒’起了兴趣?其实,他们并非真的沉迷于输赢本身,你看——”
白玉京顿了顿,伸手指向下方一张围满了人的赌桌。一个身穿华贵锦衣的胖子正将一把金叶子推上赌桌,肥硕的手指因激动颤抖不止。他油光满面的脸上堆满了孤注一掷的狂热,眼睛死死黏在骰盅上,不住呼喊着什么。
“看到那个胖子没有?”白玉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或许昨日还是城东米行的王老板,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可此刻,他眼里只有那几颗骰子。赌徒们追逐的,从来不是金子本身,而是金子离手后、骰盅揭开前的那个‘瞬间’。”
“赢,便是云端极乐,输,便是万丈深渊。”
“那种将命运完全交付给未知的刺激,比最烈的酒,最毒的迷药,更能让人忘乎所以。”
楚曦微微颔首,心中也不由泛起一丝寒意。白玉京回头看向楚曦,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所以,这世上最不可信、最易被驱使的,便是赌徒。他们只会不断地追求那一瞬间的刺激,为了翻本,可以押上妻儿老小,甚至自己的命!贪婪、疯狂、毫无底线——这便是赌徒!”
楚曦闻言,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声音也冷了几分:“白兄,实不相瞒,在下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这赌博二字。我宁愿相信路边的野狗,也绝不会相信一个红了眼的赌徒,更不会主动靠近这种人半分。”
“哈哈,说得好!”白玉京似乎很欣赏楚曦清醒的头脑和这份决绝的态度,他拍了拍楚曦的肩膀,笑道,“楚兄这份清醒,难得!不过……眼下我们想要安安稳稳地从这鬼地方脱身,恐怕还真得委屈楚兄……陪我装一回‘赌徒’了。”
楚曦面露难色,似乎对这种“装腔作势”极为抗拒:“这……白兄,在下实在……对此道全无了解。”
“放心,不难。”白玉京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浪子特有的不羁笑意,“你只需记住三点:第一,眼神要空,看什么都像是看骰子,输赢都要做出反应,赢了要压着嗓子吼一声,或者用力捶下桌子;输了要骂娘,或者脸色铁青地再掏筹码,显得你还有底牌。”
“第二,步子要飘,像喝多了,又像输红了眼,脚下没根!眼里能带些红丝最好,就像已经空了家底,就等着下一把彻底翻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出手要阔!越是输钱,越要显得毫不在乎,甚至越兴奋!懂了吗?”
白玉京说完,又绕着楚曦转了一圈,提醒道:“不过,楚兄,你这头白发和这张脸还是太扎眼了。一会儿进去的时候,最好……稍微放空一些,别绷那么紧,就装作被这销金窟的富贵迷了眼、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
楚曦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紧绷的肩线,试着让自己的眼神带上一点白玉京所说的“迷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白兄提点的是,在下……尽力而为。”
白玉京点了点头,当下拉着楚曦大步朝前走去。两人从阴影中闪出,很快混入了那巨大的赌厅。在这里,无论是富商、穷汉还是已漂泊多年的江湖客,所有人都被一种病态的狂热所扭曲,不管是赢家歇斯底里的狂笑,还是输家绝望的嚎哭和咒骂,都让楚曦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白玉京神态自若,随手从怀中摸出一小叠金叶子,路过一个端着酒盘的侍女时,看也不看便弹了一片过去,动作潇洒随意。楚曦贴着他身侧小心走着,努力扮演着一个被奢华景象震慑、又强作镇定的世家公子。他高束的白发在灯下流淌着银辉,俊美无俦的容颜瞬间吸引了无数道或惊艳、或贪婪、或评估的目光。
楚曦尽量放空眼神,微微蹙着眉,带着点初入此地的生涩和一丝对周围环境的隐隐不适,倒也符合一个被“朋友”带入歧途的贵公子形象。走到赌厅中央,他可以落后了半个身位,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四周,实则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白兄,你看那边。”楚曦要找的那样东西总算出现在视野之中,他轻轻拉了拉白玉京的衣袖,朝赌厅深处一个用巨大的玉石雕成的柜台指了指,“那里好像摆着好多东西……玉器、金器……还有兵器?难道这里不仅是赌坊,还经营着什么黑市生意?”
“哦?倒是有点意思,走,咱们过去瞧瞧。”白玉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也闪过一丝兴味。两人来到那座华贵的柜台前,发现这里果然并非寻常赌坊兑换筹码之处,更像一个奇特的展示台。每一个格子中都摆放着一样珍宝,有古色古香的玉器瓷器,也有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甚至还有几张叠放整齐、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地契房契。
“这……确实有意思得很呐。”白玉京的目光在那些物件上缓缓扫过,仔细得像个喜好珍玩的鉴赏家,“这些都是赌坊主人从那些输得倾家荡产的赌鬼手里‘赢’来的抵押品。而且……他既然敢把这些东西堂而皇之地挂出来展示,看来他不仅赌术了得,对自己的实力……也自信得很啊。”
那是自然!只因这赌场的真正主人……便是楚曦的“亲生父亲”,青龙老大!
卫天鹰在这里输掉三十万两青龙会库银时,还想方设法用买了一张假图纸的借口来平账。可笑他自以为聪明绝顶,却不知一切都早在青龙老大的掌握之中!
楚曦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茫然,指着斜对角处摆着的一把造型奇特的刀,问白玉京道:“白兄,你看那把刀,似乎不是我们中原的东西?”
白玉京目光刚落在那把刀上,脸上的笑意就骤然收敛!那把刀的刀鞘是暗沉的黑鲛皮,刀柄缠着深紫色的丝绳,刀身狭长,透着一股阴冷肃杀之气,与周围金碧辉煌的俗物格格不入。
“这是……鬼丸国纲。”白玉京的声音压得极低,“它的确不是中原之物,而是东瀛名匠所铸,锋利无匹,饮血无数。但在中原,名号更响亮的,不是这把刀,而是它的主人……卫天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