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忽尼◎
或许是梨花枪的热烈消减了前段日子压在众人头顶的阴霾,群臣汇聚到含元殿时,脸上还洋溢着喜色。
李训脸上的病气也一扫而光,心中也没忘记正事,将王延邑召到殿前,颇为欣赏地点点头:“王大将军的孩子如今已经这样大了。”
宫宴自然是封赏的好机会,一来嘉奖有功之臣,二来鼓舞后来之辈。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召起来的便是王延邑,不过在当朝阁老的小辈中,就光凭王延邑出京四年,就已经让人侧目了。
听到圣人念及自己姓名,王延邑不似当年毛头小子,镇定自若地走在殿前,跪下叩头:“回禀陛下,臣今夕已二十又二。”
跪在地上的人影一身朝气,总让人忆昔彼日少年,李训眼中欣赏之色溢于言表:“二十二岁便已南定琼州,击杀海寇上千人,实在是后生可畏。想当年你父亲王琼也是二十来岁便跟着先帝共建大业,当时我还只能在帘子后面望着……”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偏题了,李训摇了摇头,重新感叹道:“往事罢了,果然虎父无犬子。”
王延邑已经不再会为沾上父亲的光环而面露不满,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俯身道:“陛下谬赞,若说今日微功,七分靠陛下圣名,两分依赖将军明断,臣之功绩不足一成。”
李自安心情好了不少,视线从眼前的酒盏移向李训,道:“父皇莫不是忘了,定川是您特许离京的。”
听他一说,李训倒是想起来了,那时南疆动乱,他心中焦郁烦躁,本来无心见人,更何况王延邑当时不过是个游手好闲没半点官衔的小少爷。
只是他没想,这细皮嫩肉的小少爷竟然主动请缨,正愁此事,他没怎么思索便同意了。如今竟是真的给他闯出来了,听说还是从炊兵做起的。
思虑至此,李训点点头道:“如此这般,倒更是难能可贵啊。”毕竟凡是这在场的朝臣,谁会许自家小辈从零开始。连王琼也不愿意,怎奈王延邑翅膀硬到先斩后奏。
李自安附和地点头,不再说话。
“小小年纪便立下赫赫战功,真是前途无量。你有什么想要的,不妨说出来看看,但凡是朕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李训坐在高台上,向前屈了屈身,眼神中都带着一丝慈爱。
大殿一时也跟着变得安静下来,竟没有人开口说话。王延邑还是后辈中第一个在宫宴上封赏的,谁都想看看他有多大的胃口。
王延邑按在地上的指尖微微蜷缩,双眼望着地面迟迟没有吭声。若是封赏是由太后提起,他必然会如当时易殊的建议一口回绝,但没想到今日李训竟然等到此时还未离席。不同于太后的犀利,当今圣上的仁慈众人有目共睹,今日对自己的欣赏也绝不是作假……
易殊原是垂眸好好充当不起眼的侍从,毕竟王延邑已经与他商讨过,即使他不一定会一板一眼跟着易殊的建议做,也一定会做出最深思熟虑的考量。只要他不头脑一热,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只是既然已经事先想好了,此番何故半响不作声。易殊不动声色地抬眼去望跪在地上的人影,不望还好,这一望,吓得他瞳孔骤然一缩。
因为他看见王延邑散漫的目光似乎掠过了太后身旁的昭宁,而后者则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捏着盘中的果脯,并不看他。
倒是石凌云敏锐地捕捉到了王延邑的目光,带着三分寒意回敬过去。
只怕是不好。
易殊轻皱着眉头,正欲想什么法子打断他,却见王延邑往地上重重叩首谢恩道:“为陛下肝脑涂地,臣在所不辞。原以为四年沙场路,早已煅出铁心铜肺,只是近日归家,惊觉父母鬓间已染白霜。孝心不足,更何以报国。如今定川请愿先尽孝道,侍奉双亲颐养天年。待双亲百年之后,必定为陛下披甲执锐,开阔疆土。”
他声音激昂,语气恳切,一时竟无一人出声。
等回过神,众人也莫名松了一口气,连石凌云的眼神都划过一丝讶然,似乎是没想到王延邑竟然不趁此机会追功寻赏。不过转瞬一想,便也明白对方懂得功高盖主的道理,虽然说不一定真的盖主,但总是惹人不满。
李训也明白王延邑的考量,却忍不住追问一句:“你不想留在琼州?”话虽是疑问,但李训却很肯定王延邑必然是想继续留在琼州建功立业。毕竟记忆中那个自行请求去驻守琼州的少年,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意气风发。
人都有少年的时候,李训自然不信王延邑愿意整日待在汴京打鸟摸鱼,做一份闲差。若真是吃不了琼州的苦,那早几年就该哭着喊着滚回来了,断然不会拖到现在。
所以王延邑恐怕是不愿意待在汴京的。
毕竟当时不顾一切,哪怕是当炊兵也要去,如今论功行赏,至少让他往上走两阶,风风光光回琼州施展抱负,怎么会不想。
李训倒是真心实意劝的,王延邑却难得执拗,坚持道:“臣年纪尚小,不堪重用。如今南疆安稳平静,臣得以侍亲奉长。若来日海寇来犯,陛下一声令下,臣必定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