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闵◎
当初送亲的阵仗有多庞大,如今现场便有多狼藉。等众人面前归拢收敛完毕时,已经日薄西山。
夕阳的余晖撒在这片了无生机的冻土之上,疲惫不堪的军队围坐一团,铁鼎咕噜咕噜冒泡,这是今日难得的休憩。
本是为拦截送亲队伍没来,谁也不曾想竟然演变为给这支队伍收尸。众人沉默寡言地吞咽着食物,即使热食入腹,脑海中也是收敛残缺尸体的粘腻之感,浑身不自在。
无人有心情出声交谈,只有鼎下柴火劈啪作响,迎合着沉重的咀嚼声。
林子源掀帘出帐,目眺远方,却突然抄起身旁侍卫的佩刀,向着远处走去。
旁边盘坐的人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见几人骑马而来,马蹄后面的烟尘扬起,如雷霆般逼近。便也拿起武器默默起身跟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坚固的铁壁。
对方不过几个人,如何跟他们的军队相比。
来人渐近,林子源脚步一顿,他本是泉州人,自然认不得马背上的这几个人,不过却认得他们身上的官服。
“这这这……”为首的老者几乎是滚落马背,官帽都要掉下来。目光触及那摆放整齐的尸山尸海与堆叠起来的车马残骸,以及空气中浓到化不开的血腥,几乎一口气上不来,脸上血色尽褪,幸好他身后的亲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不然只怕会倒下去。
“知府陶大人?”林子源手腕一翻,刀尖朝下递还身后,语气试探。
老者身后的几名仆役横刀向前,厉声喝道:“尔等何人?公主凤驾……”
“老夫正是陶闵,”老者急促地喘息几口,终于缓过神。他压下仆从手上的刀刃,望向面色沉静的林子源,语气带着缓和的意味,“敢问公子尊姓,缘何在此?”
虽然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是谁,但光是那乌泱泱一片虎视眈眈的士兵,也足够这知府放下身段。
“晚辈林子源。”林子源面色和缓,他态度谦和地拱手,世家子弟的礼数尽显。
陶闵松了一口气,毕竟是朝廷中人而不是什么山贼,他回礼道:“原来是林家的公子,不知临架宿州所为何事?”他目光幽深,扫过篝火旁的士兵,又不可避免地望见那尸山血海。
“家父不过是汴京林家的旁支掌事,知府大人不必客气,”林子源语气平缓,“承蒙主家之命,经办西夏经商适宜。近来边境动乱,故多带了些护商的随从。他的目光也随着陶闵扫过惨烈的战场,语气惋惜:“岂料行经此地,便撞见如此祸事,好在时间宽裕,便让人收拾了一下。”
这套说辞并非无懈可击,从宿州去西夏可比经庆州过去绕了些路,但陶闵此刻心系眼前,无暇深究,只颔了颔首:“公子宅心仁厚。此事出在我宿州地界,是老夫监管不力。”语气中的悲痛绝不是作伪,毕竟任谁管理的地界出了这摊子事也高兴不起来。
“大人言重,”林子源一脸感同身受,“是晚辈思虑不周,事发仓促,没能第一时间通报大人,擅作主张了。”
陶闵连连摆手:“辛苦公子耗费人力,替我们省下了不少功夫。”
林子源垂眸,状似毫不在意地随口一问:“大人乘风而来,是朝廷已有旨意?”
陶闵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是乡民报官,老夫不敢怠慢,特此前来,没想到……”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希冀地看向林子源:“公子比我们先到,可知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和亲公主下如此狠手?”
是了,林子源垂眸,连青鸟此刻都不一定抵达了汴京,朝廷哪能这么快知晓公主已经遭遇不测。
“晚辈不知,”他神色惋惜,“我们到时已是此景。”虽然他从汴京来的信中得知是离国人下的手,但此刻又怎将这尚没有证实的小道消息公之于众。
陶闵早料到事情棘手,只叹了一口气:“可见到什么活口?”
“不曾。”林子源答道。即使恶战之下尚有吊着一口气的人,等他们抵达此地之时,也已然失温而死。
“那公主殿下……尚在何处?”每问一句,陶闵的脊背便佝偻一分,像是老了十岁。他目光扫过尸堆,明显寻找了什么。
林子源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公主尚在轿中,不敢轻动。”一则是公主身份特殊,不便与众人的遗骸放在一起,二则是王延邑仍倒在轿前,军中没人敢上前。
“那老夫前去看看。”陶闵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苍老了三分,蹒跚着步子往花轿走去,林子源见状也跟了上去。
血色的喜轿依然刺眼地扎根在这片深沉的土地上,陶闵一眼便看见轿前面容憔悴的年轻男子,他脚步稍顿,侧身问道:“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