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星亭临水而建,清风拂过,带来微凉的水汽。这场久违的勉强称得上家宴的会面,气氛倒是意料之中的疏离。
三人围坐在小小石亭中,却各怀心思,强作欢颜。
从世家沉浮一路闲扯至陈年旧事。
石凌云最近心力交瘁,和亲最后闹到如此荒诞,令她在朝中威信大损,至今还未商讨出解决办法。
保养得极好的脸上也难掩倦色,细纹悄然爬至眼角。她望向亭外,三月正是桃花的花令,密匝匝的桃花迎风招展,生气勃勃,忽而感慨:“上一次与伯寅这般心情气和地坐下不涉朝政只叙闲言,怕已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们尚不及安儿如今这般年岁。”
李自安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旋即移开视线,安静喝茶。
李训脸上没了病气,整个人精神不少。他们二人的往事并不体面,但自觉并未对不起旁人,所以也并不抵触:“母后说得极是。年少往事,儿臣也记不大清了。”
石凌云抬眼,目光如炬,望见李训见老的容貌时,唇边浮起一丝讥诮:“皇帝久居病榻,怎么容颜也如哀家一般衰老得快。”
李训谦和地笑笑:“逝者如斯,安儿都这般大了,儿臣如何还能年轻得下去。”
“也罢,”石凌云冷笑一声,话题不知怎么又拉回来了,“陛下忘性大,倒也活得比寻常人自在。”
李训到了此时也听出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满意,只是垂眸不再开口。
“年前岁贡廉州奉上几坛佳酿,本宫尝着味道不错,”狭长精美的护甲轻敲杯盖,发出清脆的声响,“秋棠,为陛下斟酒。”
候在亭外的宫女应声而入,身后跟着一名手持玉壶的小宫女。
唤作秋棠的宫女低眉顺眼,小心地斟满两杯酒,一杯先奉给端坐高位的太后。
石凌云垂眼望着清澈的浆液,目光扫过二人,率先开口道:“庆贺陛下身体康健,哀家先饮为敬。”言毕,她仰头一饮而尽,手腕一翻,笑着亮出空杯。
秋棠将酒杯高举过头顶奉给李训,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杯中酒液在阳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李训坐着没动,李自安率先起身,行至宫女面前,温言道:“父皇圣体初愈,太医有嘱,不宜多饮。这杯酒,不如由儿臣代劳……”说着,便欲如那夜宫宴一般接过那杯酒。
秋棠瞥见映入眼帘的云纹白靴,知道不是李训,动作一滞,握着酒杯的手并未松开。
“安儿,”石凌云眉头微蹙,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陛下如今龙体康泰,一杯薄酒而已,岂会伤身?莫非……不愿同本宫饮酒?”
“皇祖母言重,”李自安依旧礼数周全,“只是太医令实在叮嘱。皇祖母若要尽兴,儿臣定会奉陪到底。”话音刚落,他手上暗暗使劲。
秋棠也执拗,不肯松手。两人僵持间,不知是谁失了力道,酒杯猛地一倾,酒液泼洒而出,尽数淋到李自安手背上,旋即溅落在光洁的地上,精致的酒盏也滚出老远。
秋棠见状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奴婢该死,求主子们恕罪!赎罪,是奴婢失了分寸。”
石凌云柳眉倒竖,霍然起身:“堂堂大宫女,行事如此毛躁!不知情的还以为一个粗使宫女都能侍奉本宫左右了。”
秋棠连连磕头:“奴婢知错!奴婢该死!任凭娘娘责罚!”
李自安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躬身道:“是孙儿鲁莽,惊扰皇祖母雅兴,还请皇祖母息怒。”
石凌云并未看他,只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影:“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如今本宫见着这酒就来气,还不快撤下去,把地上收拾干净。”
秋棠连声应好,慌忙爬起,捡起酒杯,又掏出帕子,手忙脚乱地擦拭地上的酒渍。抬眼望着李自安手上残存的液体,又奉上一叠干净的帕子。
见李自安摆手,她方才捧着酒壶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李自安回到席间,从袖中取出一方素雅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背,另外随口问道:“记得皇祖母身边侍奉的一直是叫夜菊的姑姑,今日怎么换人了。”
石凌云抬眸望向李自安,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夜菊为本宫操劳多年,也该歇歇,换个人伺候了。”
闹剧只短暂地破坏了席间氛围,很快又恢复了虚假的温情脉脉,李自安垂眸喝茶,一副游离的状态。
“安儿,”李训适时开口,“你皇祖母正说你小时候的事儿呢,怎么不回话?”
“回禀父皇,”李自安抬起头,目光却落在自己手背上,眉头微蹙,“儿臣手上……不知为何,起了好些红疹。”
说罢,他坦然抬起手,露出那片明显的红痕,目光平静地迎上了石凌云审视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