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心头第一次涌起如此重的杀心,哪怕那时才七岁。
他那么努力都没有得到父亲的正眼相待,凭什么李祐从一出生便独享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但他不过一个半人高的孩子,纵使怨念再重,也奈何不了这日夜被人拥簇的稚子分毫。
他尝试着不去看,不去想,将自己隔绝在那一家三口人温情的生活之外。内心又残存着一丝侥幸:李祐终究是个女儿身,纵使李诫视他如珍宝,将来承袭爵位的,也只能是他。
李祐平安无虞地长到了三岁,猫嫌狗厌的年纪。不过实际上觉得厌烦的只有李禛,其他人仍是围着这个如白玉般的孩童打转。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亲近同龄者。但偌大王府,勉强够得上孩子身份的唯有李禛,又有兄长这层身份的加持,李祐便总是缠他。
那日清晨他在后院习箭,腿上忽然一热,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张面目可憎的小圆脸。
眉头霎时紧皱,随即又像想起什么喜事,勾起一丝笑意。正愁没机会报仇,这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刚准备掐着李祐后脖颈将人拎起来,眼角余光却捕捉到廊下阴影里只着单衣的李诫。
邪念便这么生生被人掐断了。
他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就说这好父亲怎么会放李祐独自起身。
当然,也不可能是为了试探他,李诫没那么无聊。恐怕是小孩子醒得早,仗着宠爱将李诫也折磨起来,李诫慢她一步,她便自己先跑到院子中了。
有靶子的遮掩,李禛笃定李诫看不到他的脸,便大着胆子继续看,李诫的眼中竟有慈爱,只不过并不是为他。
悬在半空的手悄然一转,他不太熟练地将人抱起。
其实九岁抱三岁,还是有些吃力,李祐看不懂李禛因手臂酸痛憋红的脸,只是为着今日兄长愿意与她亲近,咯咯笑着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李禛唤道:“哥、哥。”
真……真令人生厌。
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勉力支撑着超乎臂力的重量。就在临近崩溃的时候,李诫大步流星上前,稳稳接住了下坠的肉球。
李禛装作才看见李诫一般,诚惶诚恐。
李诫将李祐拢在肩头,视线转向李禛时,却在无形中带上一层审视,嗓音沉哑:“你妹妹……很喜欢你。”
明知自己该说些好听的话,但瞧着这截然不同的态度,终是没法逼着自己违心。他垂首躬身,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父亲,今日还有晨学,我先行告退。”
李诫默然矗立,不置一词。
李禛早就知道等不到回应,自嘲地咧了咧嘴,便兀自起身离去,不再碍旁人的眼。
仿佛点燃了一盏早已不能使用的油灯,此后李祐好愈发黏着李禛。
李禛早也过了意气用气的年纪,他很清楚,若是李祐真在他的院子有个闪失,李诫恐怕不会念及这稀薄的父子之情。
但要他放下积怨也绝无可能,索性就当是廊下栖了只聒噪的麻雀,整日叽叽喳喳,不影响他看书练剑。左右也有随从时时刻刻盯着,不怕她一个人出什么差池。
生母忌辰那日,他离府整日,是因遇见了外祖母,心中同样凄婉,便叫他回家坐坐。恭亲王府明面上的哀戚自不会省。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自己的院子,耳畔仍萦绕着半刻钟前府门相遇时李诫的厉声训斥:“你母亲今天祭日,你浪荡终日,不知成何体统!”
估计是外祖母家的仆从忘记给府中传信,亦或是府中人忘记告知李诫,总之没一个人开口说话。李禛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会沦为狡辩,索性任由那劈头盖脸的责骂贯穿身影。
屋子里没点灯,恐怕是李诫今日来找不到他人,便全打发走了。
这群蝼蚁般的东西竟不知他也是主子,只听李诫一个人的话。
他终于彻悟,这雕梁画栋的王府,恐怕自从母亲辞世那刻起,便再没有他的一席之地。或许在众人眼中,他不过是凭着一点血脉寄生在此,连外头的旁系门第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