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朦胧的月色僵持了一瞬,竟是易殊先沉不住气,他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不要生气:“下来。”
那颗冒出来的头愣住了,随即小声唤道:“阿殊。”
易殊站在阴影里,墙上的人其实看不见他,只能通过声音辨人。但易殊却能将墙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束发,一头墨发就这样凌乱地散在肩后,脸上沾着灰,像是刚从土灶里钻出来一般。甚至没穿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衣,实在是狼狈。
这副模样若是被路上百姓看到,只怕不被报官后关押到狱中,也要被误以为得了癔症不敢靠近。
易殊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放缓了一些:“下来。”
随即又抿了抿唇,补充道:“我接着你。”
大概谁也不会料到,在沙场上横扫千军的威武小将军其实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缺陷——他恐高。
所以他现在虽然大半个身子搭在墙头,看似逍遥洒脱,其实脸色已经煞白,只是强撑着一口气。
虽然身处如此窘迫的境地,但知道墙下人的身份后,他竟然还能笑出来,深吸一口气点头道:“那我下来了。”
高大的身影从墙上一跃而下,宛如天兵降临,前提是忽略那视死如归的神色。
易殊向前跨了两步,生生忍住冲击力揽住紧闭双眼的王延邑,哪怕做足了准备,还是往后撤了好几步才站稳。
还没待王延邑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把人塞进马车里,接着立即上车,对追云道:“启程回宫。”
方才接住王延邑的一瞬间他便听见一墙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追王延邑的人。
“怎么这副模样?”虽然现在这样问很不解风情,但是现在也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了,易殊只得单刀直入。
王延邑还有些心有余悸,按了按胸口才回答道:“他们怕我惹事,不要我出门。”
“所以便把你关在柴房?”易殊垂下眼眸,叫人看不清楚情绪。
“嗯。”王延邑满不在乎地应了。
见他这么说,易殊没有多问,只是视线一转,向着对方蜷缩的腿抬了抬下巴,语气不变:“那腿呢,怎么回事?大将军打的?”
“唔……阿殊好眼力。”王延邑挠了挠头,但察觉到对方眼中的寒意就适时停止了不合时宜的夸赞,认真回道,“不是,是我跑出来的时候自己摔的。”
易殊这才放下心来,虽然王琼如今确实不可能再揍王延邑,毕竟他已经二十来岁,更何况王夫人也舍不得。
再回想起那日宫宴的架势,在和亲之事提出以前,也不难看出王琼对王延邑的态度好上太多,严厉归严厉,毕竟是家中独子,又四年没见,人过中年总是催生出以前不曾关注的亲情。
所以,仅仅是担心儿子惹事,就大费周章地闭门谢客,派大把人手看管,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比起第一时间质问,易殊选择更保守的问法:“昭宁和亲一事大局已定,怎么办?”
“只要她开口说一个不字,谁也不能勉强她。”王延邑松弛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连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易殊并没有看他,隔着帘子望着外面,轻描淡写地道:“可是她同意了。”只要公主点了头,那旁人再怎么阻拦反倒是不懂规矩了。
“我不信。”王延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带了几分颤抖。
易殊原也是不信的,直至他亲口问了她,当然也是隔着大门,只能听对方的声音,并没有见面。
他像个地府判官,近乎无情地戳破真相。
“让我见见她。”王延邑仰着头,额角爬上明晃晃的青筋,像盘虬卧龙的树枝,蜿蜒向上。
易殊想都没想便应下来了,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