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这个就涉及到我太巽山中内事了。”李鱼却回绝了他,“你还是外山弟子,此等师门私家事,怎好逢人便提?”
竟然用贺凌霄方才的话来回绝他。贺凌霄嘴角一抽,只好旁敲侧击道:“总不能也是某位仙长突然认罪了吧?”
“倒没有。”李鱼欲言又止,“你不要再问了,这种事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有这心思,不如多去同其他人一样练几招剑,不要觉得有那两招剑术傍身又走了狗屎运就定能过终选,运气什么的都是很虚浮的东西,明白吗?”
“……是。”贺凌霄心头一动,在李鱼转身时又忽然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裳,“……最后一个问题,元微真人之女顾芳菲,如今还在这山上吗?”
“你识得静垣道人?”
“道人。”贺凌霄低低呢喃了一遍,“敢问道长,如今太巽上共有几位道人了?”
李鱼:“现共有三位。”
贺凌霄:“还有一位是谁?”
“行量道人李馥宣。”李鱼说:“怎么,你有事?”
“……没有。”贺凌霄松开了他,低首朝他行了一礼,“我的话问完了,多谢道长解惑。”
李鱼转身走了,贺凌霄直起身,面上表情说不出什么意味,凝视着李鱼离开的背影,又低声说了句:“……道人啊。”
顾芳菲和李馥宣,曾与贺凌霄乃至交好友。三人相识多年,幼时同上学堂,少年时同执剑出山游历,一同锄奸惩恶,一同闯祸惹事,同把酒言欢,也曾彼此相扶着出生入死过。
当年少不经事时曾立下豪言壮语要一同成为天下闻名的道人,现下看来,竟也算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贺凌霄默立片刻,末了低笑了声,将手里的草一丢,转身去寻许少阳去了。
夜浓露重,九遏峰上沉寂无声,四下连只虫子叫声也没有。峰顶寝殿中,镜棋轻轻将烛台放在白玉案上,柔黄的火光映得他手指修长圆润,镀釉的白瓷一般。
白观玉静坐在案前,正在翻一本经文。镜棋凝望着他半边被烛火勾勒的侧颜,雪白的道袍映光显形,其上暗藏的银纹毕现,裹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像一把出鞘的寒刀。镜棋目光中渐渐带上了丝痴意,轻声叫他:“师尊。”
白观玉巍然不动,淡淡嗯了一声。
镜棋略略走进了些,在他桌案旁温顺地伏下身子,抬首用目光描绘他的脸颊,问他:“师尊,您这趟出山去了好久,可是山下发生什么事吗?”
白观玉手下经文翻动一页,冷而毫无波动道:“东西既送来了便回去吧。”
他此次入殿本是得了其他真人命来给白观玉送一套笔墨,听了这话,镜棋却未起身,又说:“师尊,弟子近来总觉得功法有些缓滞,您能不能教教我那套身法?”
“上次与凤阳峰的虞师弟比试,他的剑术进步得好快,弟子险些就败给他了。”
见白观玉不应,镜棋往他身边又蹭了蹭,声音放得又低又柔,昏黄跳跃的烛火下,像道美而易碎的梦境,“师尊——您如今为何不叫弟子凌霄了?”
啪!
白观玉终于合掌收起了手中的经书,面色未变,目光极淡、极淡地从他形状凌厉的眼尾看过来。镜棋当场面色一白,连忙跪下,口中道:“弟子失言!”
“你先前命一个毫无修为的弟子下山取剑,此为刁难。”
他声音不轻不重,却又如重山般极有重量,压得镜棋冷汗淋漓。他不明白白观玉为何又翻起这笔账来,恐道:“弟子,弟子不是已领罚了吗?”
“罚你禁闭五日是要你好好反省,如今看来,并无用处。”
“!”镜棋慌忙抬起头看他口中辩解道:“徒儿真的知错了!是徒儿一时考虑不周!实乃并非有意为难!定不会再有下回了!”
白观玉不言,只垂目看他,烛光在他面上投上一层黯淡阴影,显得他整个人又冷又沉,像古井下封存的深潭。镜棋越说声音越低,僵硬背上浸出薄薄冷汗,眼看辩解无用,尚存的右眼一红,便覆上了层盈盈水光,低而委屈道:“师尊不信我?”
“……”
白观玉不再说话了。
屋外不知何时有虫子低声鸣叫起来,片刻,白观玉才重又打开那本书,淡声道:“你既为掌教,当要宽厚,今后不可再犯。三百把铁剑不是他一个凡家弟子可拿动的,你心中该有数。”
“……是,实在是他先前在讲堂上睡着我才……”镜棋绷紧的脊背这才松下,话说了一半又顿住,重又埋下头。
“弟子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