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渐猛,雷鸣狂闪不散,白观玉挥剑间忽变了走势,剑身接下电光斜挑,那电光竟被他剑气冲得原路上返,急速没入浓厚云层,紧接着其中便有电光呈圆弧形爆发开来,乌云俱震,竟缓缓散去了。
地面早已结了一层厚厚霜雪,白观玉转而持剑又刺入地底,地面裂痕间瞬有雷火携带着罡风向四面破去,原来他方才与这几道电光盘桓许久是在聚雷火。
地底隐隐翻起刺眼白光,待熄灭后便可见其下黄土早已被染得猩红,不知是受了多少生人血。白观玉神情淡淡,那点雷火将他的面庞映得冷白无比,竟毫无颜色一般。地下震颤声愈大,直听一声巨大的“嘎吱”声,像有什么东西猛地断裂。
阵法终破,其下被封印的煞气终于翻腾着涌了上来,顺着地面裂痕丝丝缕缕冒出,数量之多之大叫人看之毛骨悚然。贺凌霄蹙眉打量,心想这些煞气虽大,但对白观玉应也不算什么,于是继续心安理得地坐在原地——果然,白观玉挥袖放出只乾坤囊,那些煞气便似被罡风卷过般吸入囊中,不消片刻便收得干干净净,口子一封,便老老实实回到了他袖中。
此举做完,他这才稳稳落地。贺凌霄见他那冷沉的视线又落到了自己头上,手中剑却还未收回,头皮一紧,想开口又开不得,无言看他。
白观玉不言,却又忽然眉心轻微地一皱,眼神猛然凝了霜,抬头望向天际某处。
贺凌霄不明所以跟着抬头,什么也没看着。下刻便见自己面前又是金光一闪,白观玉解了他的禁言,却未收回拂尘,仍是将他牢牢捆着,丢下句“待着别动”便飞身不见了。
贺凌霄:“……”
满地疮痍,脚下踩得是满地死人骨头,隐隐还可见方才被翻出来的一角白骨。贺凌霄瞪着眼望他离开的方向,就这么把自己丢在这了?
师德在哪里?关怀在哪里?人性在哪里?!
他目瞪口呆半晌,低头和自己身上缠着的拂尘面面相觑。这拂尘是白观玉从不离身的法器,长得和他那把拂霜剑有点像,手柄通体白银所锻,刻有贺凌霄看不明白的花纹,隐有金丝缠绕其中。他不知道这拂尘的名字是什么,白观玉从未说,他也没有问过。
想了想,他盘腿坐下,静下心来,对着这拂尘,低低喃了一段咒。
拂尘丝微微震了震。
有用!贺凌霄大喜过望,这拂尘白观玉曾许他拿来用过一回,怕他制不住教过他操控咒语,没想到现如今竟还有用。贺凌霄忙语速飞快地将剩下半句念完整了,拂尘低鸣几声,用劲一松,当啷掉在了地上。
他忙不迭爬起,这拂尘认主,给它扔到江河里它也能自己爬回白观玉身边,哪怕丢在这也不怕白观玉找不到。眼下当务之急是自己再留在这恐怕真要给白观玉沉江了,还是抓紧跑为上上策。
阵法破是破了,只是无法避免地几乎将整个镇子毁于一旦。地面青砖崩断反翘,四处都是断枝残叶,只有那排排瓦房完好无损。那房子里毕竟还有人在,白观玉在地上下寒霜封锢邪阵时应当也顺带为这些房子布了法罩,披蓑镇的居民说不好是不是全然不知情,但确实全是些普通百姓,不能贸然杀了。
贺凌霄穿过挡路碎尸断枝,动作相当灵活。白观玉方才应当是察觉到了邪修气息才追了过去,此阵声势浩大,布阵者应当不会走远,这人应当是个相当棘手的狠角色,不知目的如何,是想重聚谁的魂魄?济慈堂的那些孩子是否和此事有关联,难道是……活人祭品。
这镇上的人都在说谎,贺凌霄想起有弟子被白观玉赶跑前曾说过这些孩子曾被逼迫做乞丐讨钱。他猝然停了脚步,曾经作为太巽大师兄刨根问底的老毛病又犯,情不自禁地将这些线在脑中串起,想了半天……猛抽了把自己的脑门。
真是生怕自己活得久了,掺和进这事做什么?有白观玉在这,哪里轮到他来瞎搅和了!
逃命要紧逃命要紧。贺凌霄暂将这些东西通通丢到一边,足下加快了速度,途径某房子时,忽听有人大叫了他一声:“陈捡生!”
贺凌霄回头,见那是座破破烂烂的祠堂,祠堂里的窗户上扒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修行弟子服,正紧张地盯着自己——奇葩兄!
这倒霉孩子竟然没随镜棋一块回太巽去!为什么没回去?贺凌霄眼皮直跳,直觉今年流年大不利,与这种十几岁出头的少年相当犯冲。当下决定不搭理,接着往前跑。
却不想有把铁剑横空出世拦住了他的去路,紧接着便有个人冲了出来,将他硬生生扯进了祠堂中,大吼道:“你做什么去!不知道现下外面很危险吗?还不快进来躲好!”
那音量提得是相当大,半大的少年人,声音未完全褪去幼年时的清脆,却又有了成年人的力气,嗓门一提高尖锐地像只发怒的鸟,直叫得贺凌霄耳朵嗡嗡直鸣。未来得及回答,贺凌霄先注意到祠堂内竟然不止只他们两个人,里头角落中乌泱泱挤了几十余镇中百姓,老幼妇孺皆有,彼此抱作一团,正惊恐地盯着他。
贺凌霄当下便明白过来,这些居民应当是骤听到雷响吓坏了,急急往外窜逃,又被稍有些修为,看出房子里比外头更安全的奇葩兄聚集在了祠堂中——其实房子外头也危险不到哪里去,白观玉下手有分寸,寒霜已隔断了地底邪法,顶多就是风大了些,大也不会大到哪儿,大半都被压制在阵眼中了。
贺凌霄扫视祠堂一圈,先拍了拍奇葩兄的肩膀,表示对他此举的表扬和鼓励。而后才道:“——你怎么在这?”
奇葩兄正气凛然的眼神立马变得游移起来,心虚的相当明显。贺凌霄一眼看出这胆大包天的死孩子是一腔热血没地泼,是跑这送死来了。拍他肩膀的手就用了点劲,笑道:“很好,很好。”
奇葩兄游移的视线立马变得更游移了,气势相较方才也变弱了些,贺凌霄没空和他多说,只道:“你看好他们,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你去哪!”奇葩兄一惊,“你知不知道外头现在有个大魔头在作乱?莫要乱跑!免得被他的邪法波及!”
贺凌霄看他吓得厉害,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一句:“你既知玄明真人在,方可知他一人能保你们安危,不必过于担忧。”
“你不知道这事有隐情!”奇葩兄却反倒更急切了,“你之前不是叫我去隔壁货郎处打探吗?我方才知道这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十几年前自来了位新镇长后就没得过安宁,说那镇长结识过个懂得法术的术士,在这布了个能保人荣华富贵的法阵,这两人平日里作恶多端,方才我与这些百姓交谈,还得知这里的镇民都吃下过那术士给的魂血散,若破阵便会则遭邪法反噬,只要出去便必死无疑!”
“这里的人实在受不了,济慈堂那把火是这些城民自己放的,假装城中闹鬼,偷偷请货郎去求了附近仙门,只是又被那几人里应外合应付了回去……唉!”
他说到这里,觉得那些城民实在又可怜又可恨,愤愤叹了一口气。贺凌霄听得心头一惊,这些城民估计也受了蒙骗,并不知自己脚底下踩着的是个凶恶邪阵。他回头去看瑟缩在角落中的居民,听着这话,面上淌满泪水,幼小的孩子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被大人紧紧抱在怀中,懵懂无知地看向他。
“此事需禀玄明真人。”贺凌霄当机立断道:“眼下只有他能解开这些人体内邪术,你待在这里别动,我……”
话音未落,祠堂外忽有一大团煞气猛地破窗而来!势头极猛,似一只展翅捕食的巨鹰。祠堂内居民吓得连连惊叫,贺凌霄反应极快地抄过奇葩兄手中铁剑挥起一挡,可惜他真气全无,尽全力也只能将那煞气打退半分,大吼道:“跑!”
奇葩兄大叫;“跑哪里去?!”
“不跑等死?!先跑再说!”
四面接连有更多煞气团团涌入,这座破烂祠堂很快便成了个大筛子。这回是真的除了邪术再无可用了,眼下没有这么多时间权衡,贺凌霄毫不犹豫,出手划破掌心,寥寥几笔刻上符纹,颈边青筋道道绽出,怒吼道:“罡风急来!”
狂风骤起,似有实物般与那些煞气制衡起来。贺凌霞凭空跃起,挥剑将煞气斩于剑下,黑气侵入皮肤犹若火烤,当下一片猩红。贺凌霄不躲不避,与那源源不断的黑气缠斗。
利刃破开煞气,斩灭于无形,只是这些煞气不知从何而来,杀不尽砍不断,一团散去另一团又来,无穷无尽一般。贺凌霄半步不退,那柄拿来练习的破剑承不住如此多的邪气,边缘卷了刃,被他反手快而狠地往石墙上一磨,刺目火花闪过,剑刃重利,又叫他连连砍断三团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