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百骸似被人灌了千斤重霜,叫他动弹不得。贺凌霄愣在原地,白观玉?白观玉!他为什么会在这,他不是在闭关?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那人衣袖一挥,桌上那盏灯便亮起来了,映亮了白观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四周空气忽如凝成了实体,迫人威压重山般压住了贺凌霄,直逼得他慢慢跪了下去。贺凌霄背上好像顶了铁块万钧,咬着牙开口,“……真人。”
白观玉的目光轻而淡地落在他身上,声音听上去倒还算平静。
“好本事。”
贺凌霄一听这话,心想这是来替镜棋问罪来了。果不其然下刻腰间一重又一轻,长秋剑落到了白观玉掌心里。贺凌霄心想今日多半是难逃一死,怎么办,说点什么才能将此事圆过去?
脑子里几句话来回转了半天,贺凌霄低着头,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好闭口不言。
长秋嗡鸣震颤,浮在了半空中,似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白观玉冷声问道:“这剑为何在你手中?”
果然还是问罪。贺凌霄被他威压压得抬不起头,摁在地上的指头打着颤。黑白不管他信不信,如今也只能破罐子破摔。贺凌霄咬着牙,先发制人道:“真人,当日是镜棋道人先动的手。”
白观玉未言,贺凌霄接着道:“当日弟子从峰顶下山回来,是镜棋道人在山下拦住弟子,说弟子一介草芥,不配与他同为一门,要杀弟子……灭口……”
他越说,背上威压便越重一分,直要将贺凌霄整个人摁到地底下似的。但贺凌霄还是坚持将这话说完了。桌上烛火被这气息所动,投下摇晃光影。贺凌霄额头抵在这片光影交界处,发际出滴下淋漓冷汗。
须臾,那股重力忽得散去了。
贺凌霄脊背一松,终于得以喘上口气。只听白观玉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还有。”
还有?贺凌霄不知还有什么,犹豫了下,开口道:“弟子愚昧。
“就这么不想待在太巽?”
贺凌霄盯着眼前地板,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半晌,白观玉道:“回答。”
重压又有再起的趋势。贺凌霄只好开了口,“不……想。”
“为何?”
贺凌霄艰难道:“因弟子并非残魂,不愿被……炼化。”
白观玉不再说话了。
贺凌霄视死如归地等着,等着白观玉突然又发难,或者干脆一剑将他就地诛灭。久久却不听白观玉再有动静,身旁忽听当啷声响,贺凌霄一看,是白观玉又将长秋剑扔回来了。
白观玉:“起来吧。”
贺凌霄难以置信,“真人不杀我?”
白观玉道:“杀你。”
他这两个字说得很淡,声调毫无起伏,却叫贺凌霄从中觉出股讽刺似的的凉意。那也许是他的错觉,贺凌霄还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
白观玉竟不杀他。贺凌霄不敢抬头看,不知他现在脸上什么神色。也不敢起来,额头死死抵着地板,只沉默跪着。屋外有风卷过,沙沙一阵轻响。贺凌霄心下沉沉,脑中百个念头来回闪过,嘴上不由自主开了口,“……为何不杀?”
此话一出,他这才不寒而粟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找了什么死,立时道:“弟子失言。”
白观玉不说话了。
眼前出现了一片白,是白观玉的衣袍。贺凌霄不敢抬头,便听头顶上方白观玉缓声道:“接着问。”
“……”贺凌霄沉声道:“弟子不敢。”
白观玉:“说。”
他这一个字,乍听既轻而缓,其下之意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之意。贺凌霄无法自控地又出了满身冷汗。说什么?面对白观玉,他始终无法同对待他人那般,对他的畏惧似乎是种从幼年起便被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时至如今,对他有总有种无法忽视的……愧意,或者那两者之间还掺了点别的什么,叫他总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去看白观玉的眼睛。
四下死寂,只可听到贺凌霄放得轻而浅的呼吸。白观玉的命令他不能不回,只好稀里糊涂地开了口,“弟子自知犯下重罪,不敢求真人饶恕,但求……但求……”
白观玉道:“求死?”
贺凌霄闭上了嘴。
白观玉毫无波澜的声音灌到他耳朵里,“抬起头,再说一遍,你想死?”
贺凌霄胸膛下的一颗心忽毫无预兆地猛跳起来,直撞得他肋骨根根作痛。便有股不知从哪来的浑血上了头,从他耳骨旁冲刷过去。贺凌霄猛的抬了头,直直看向了白观玉,道:“真人只是想取我魂魄去补他魂中缺处,可我非他残魂,也不愿与他并为一谈。真人从未问过我愿不愿,只一意孤行将私人之情强加于弟子头上,可我不是!”
白观玉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贺凌霄对上他的眼睛,陡然反应自己都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颗心像是要跳到嗓子眼,重重磕下脑袋,不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