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未歇。
里屋内,贺凌霄沉沉昏睡着,一人看过他的伤处,退出来轻掩房门,冲外面叫了声,“掌门师兄。”
外面站着的是一圈真人,盖御生闻声回头,两条浓密长眉紧蹙,“如何?”
太巽医宗行春真人轻轻摇首,“伤得太厉害,一时醒不过来。”
白观玉静立在旁,盖御生闻言额心三道皱纹更紧,面色沉沉,侧头对白观玉道:“玄明,他真是……”
白观玉点头。
盖御生叹出一口长气。
“天地偌大,众生芸芸,怎么就偏偏上了这座山头,偏偏就……”
站在最外头的一位紫袍真人闻言嗤笑了声,她抱着双臂,生得一双杏目吊梢眉,面无二两薄肉,出口刻薄道:“命如此,他娘没祸害完的,叫他来接着祸害。”
盖御生沉声道:“元微。”
元微讽道:“我说得不对?师姐心系师门,送上他供你我追缅,好让我们别忘了她,倒是有心。”
盖御生疲道:“别再说了。”
白观玉侧头望向窗外,这场春雨下得久,远处绵延山头罩着云雾,绿意盎然。几只白鹤正落在溪边歇脚,嘹亮高鸣一声,展翅抖下数颗雨珠。
他说:“师姐去得蹊跷。”
陈秋水已身死的消息,还是方才他们刚刚得知的。她身为太巽大师姐修行上百年,福泽深厚,如何也不应因生子弄虚身子早亡才对。盖御生道:“许是因……余自量吧。”
余自量便是早年骗着陈秋水背离太巽的那个邪修,正邪两脉不相融,要生下这个孩子对母身伤害必然巨大难估。白观玉道:“他姓贺。”
不姓陈,也不姓余,而是姓贺——他们已登真的师尊开莲真人的凡家姓。盖御生沉默下来,元微冷哼一声,“惺惺作态。”
无人再言语了。
白观玉站在窗子旁,仍凝望着外头的雨雾青山,面上神色很淡。盖御生瞧他一眼,身旁有人问他:“掌门师兄,这孩子怎么处理?”
还不待他答,元微便冷冷道:“还能如何?你也知道他是余自量那邪物的儿子,赶下山去自生自灭。”
盖御生闭目,只道:“稚子何辜。”
一个从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爹是谁的孩子又懂什么?前人恩怨,于他又有何干系。盖御生说:“你也为人母,他和芳菲差不多大。”
元微面色不善地侧过头,不再开口。白观玉转了身,是要推门离开了。
临离去前,他听着身后盖御生长叹着道:“先留下来,留在我这里,以后再说罢。”
贺凌霄暂且被留在了清阳峰上。
清阳峰弟子众多,相较山下的打杂弟子要稍稍好相处一些。当时的关于陈秋水的传言寥寥,贺凌霄醒来后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只是盖御生事务繁杂,鲜少得见,无处可问。他与其他弟子住在一处,基本也等同于放养。
他后来知道了那位白衣仙人叫白观玉,是这太巽山上的真人,见了面,应要尊称他一句玄明真人。
这日子过了一年,只是偶尔还是要撞上几个明里暗里挤兑他的,只要贺凌霄听着,不管对面人多人少,势必是挥拳便打。半年闯祸无数,当年的法诫山掌教真人正是元微,禁闭挨打是家常便饭,罚也不改,下一次再遇到照常还打,输了再打,直打到这满山再无人敢说他娘一句不好为止。
盖御生拿他全无办法,无余力整日待在身边管教,又总不能真将他赶下山去,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有一日,贺凌霄闯了件史无前例的大祸——他放火烧了叹竹园,还引水将几个弟子卷到了河底,险些害得他们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