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观玉说,大道本孤。贺凌霄琢磨了会,一知半解。大道本孤,那天底下人人都往大宗门里跑是为什么?显摆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奇吗。贺凌霄又问,那师尊,师徒也是凡缘吗?
白观玉这回没立刻答他,摸了把他的头,说缘分到了,自然就散了。
三百年前贺凌霄跳下六恶火海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这也许就是他那时说的“缘分到了”吧。
所谓缘断,大抵就是两方行得不再是同路。譬如白观玉得道飞升而他留在凡世,譬如他有朝一日学有所成自太巽出师,再譬如就像那时,他死了,白观玉活着,身死道消,牵扯着的绳子一断,便称叫句缘分散了。
人世间缘分好比彩云易散琉璃脆,自以为握在手掌心里的,摊手不见影,终究还是一场空。贺凌霄自认一生心志不坚,愧对师长,到头来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半点不冤。只是总觉得心里有愧,师徒做到这个份上,不应再称是尘缘,该是孽缘才对。
既谓孽缘,当断也罢了。
贺凌霄不声不响地跪着,两膝犹如灌铅,拖着他直往地底下拽。他没注意到此时面前白观玉正低头看他,像是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叫他,“凌霄,醒醒。”
贺凌霄犹被铜钟当头拍了把,浑身一震,出了满身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想得太沉,险些又要着相了。
他恍然深喘了口气,磕磕绊绊道:“多谢师尊。”
白观玉看着他,“你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了。”
“……是。”
“你受六恶火侵扰,前些日子东南血云,对你是不是有影响?”
“……是。”贺凌霄顿了顿,说:“弟子今日与镜棋对峙时有入魔先兆,只恐我是……”
煞气这种东西始于人的怨念,以此为基修炼的邪修们大多要靠一些密术炼化供己所用,贺凌霄自然没修炼过,他也不需要修,这东西本来就在他体内,在他骨血里。今日突然暴涨应当是受了那日东南血云的影响,六恶门开天下邪物躁动,看来他也没能幸免。
白观玉冲他伸出掌心,贺凌霄呆呆地看了会,后知后觉地将手放上去。白观玉牵住了他,真气轻缓地涌进来,替他寸寸理去体内躁动的煞气。
“你脉中邪气有增,是出过什么事?”
贺凌霄犹豫了下,如实对他道:“那日东南血云异象时,弟子有觉血气躁动,不知是不是曾身入六恶火的原因,总觉得东南方有什么东西在引我过去。”
白观玉听了没有答话,一指点上他的额心,金光没入。贺凌霄觉出他是点了道“安神”在自己灵台中,这东西在太巽很常见,多是山上真人们用来安抚自己座下小辈的,有定神养心的效果。贺凌霄自己摸了摸,讷讷道了声谢。
“莫要再想。”白观玉说:“你体质特殊,大喜大悲易引煞气入体,峰顶后泉有笼金仙真气,不日便可将你体内煞气净去,我在这,不会叫你再受邪气侵扰。”
他垂目看了会默不作声的贺凌霄,忽又问:“委屈吗?”
贺凌霄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过了会才明白过来他是再问回来后见有人顶了自己的位置会不会觉得委屈。他心底下有些啼笑皆非的想这算什么委屈?他又哪来的颜面觉得委屈,道:“弟子不敢。”
白观玉问:“是不敢,还是不觉得?”
贺凌霄只好再说了一遍,“弟子不委屈。”
白观玉没有再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太巽的真人道袍袖子宽大,白色衣料擦过贺凌霄的脸,隐隐让他闻着些霜雪气。贺凌霄低着头,听白观玉道:“你这次回来的事,只有你我会知。”
贺凌霄看向他,只见白观玉垂着眼,也在看他,“不要想着往外跑,再敢跑,打断你的腿。”
他说这话时神情和语气都很淡,贺凌霄却下意识挺直了背,直觉白观玉这话不是说说而已。贺凌霄叫了他一声:“师尊。”
他道:“我错了。”
白观玉看着他,道:“你已说过了。”
“我知道,但……”贺凌霄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全凭本能将心底藏了多年的说了出来,“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不听您的话,不该偷跑出去,出了事不该隐瞒不报,弟子没用,总叫您操心,让您白白受我连累,对不起,师尊,我错了。”
白观玉久久无言,好半天说:“我说过,不要再想了。”
“不,我……”贺凌霄稀里糊涂的,只觉得压了这么多年的话不说不行了,近乎莽撞地抬起头,还要再说,忽然觉得一阵猛烈的头晕。
他险些栽下去,白观玉手快地扶住了他,贺凌霄脸抵着他的胸膛,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先前太混乱,他这才将自己中了毒的事想起来。
昏沉之间,他只来得及叫了声“师尊”,便倒头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报!!!禀各位看官老爷,键盘前线急报:后几章将进入回忆杀模式,剧情简要概括为“听说太巽那个姓贺的大师兄新认识了个邪修”“玄明真人昏过去了为哪般”“那三个人又又又闯祸了”“太巽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我可是要成为海贼(划掉)剑修王的男人!!”
答应我不要抛下我好吗,不要因为进了回忆篇就不来了好吗,不啊不要走啊,不要啊——不要啊——(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