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叹青姗姗来迟,一见此景,结结实实愣住了,当即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嚎了出来,“前辈啊!!!”
崔真人一缕芳魂叫他喊得归了位,颤颤巍巍睁开了三角眼皮,“嚎你娘什么丧?你这是哭谁家的坟?”
杨叹青叫他吓得眼泪都倒了回去,愣道:“您,您还活着啊?”
崔真人:“废话!”
贺凌霄:“鬼境呢?”
崔真人:“时候到了,送去轮回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可贺凌霄直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他看了眼白观玉,白观玉却不言,忽又听崔真人向杨叹青道:“小子,你去帮我个忙。”
杨叹青:“前辈您说!”
“去城里乞丐堆里,把阿狗那小崽子叫过来。”
杨叹青手脚很快,只用片刻便将阿狗带了过来。这小乞丐记着上回崔真人追着他抽的仇,心有戚戚,不肯上前,远远冲着崔真人喊,“你又叫我干啥?”
“过来吧,小王八羔子。”崔真人骂他,“过来,再叫你爹娘瞧你一眼。”
在场几人都愣住了。
阿狗怔在原地,狐疑道:“爹娘?”
他大喊道:“财道长,你老糊涂了吧!我哪来的爹娘!”
“王八蛋!”崔真人叱他一句,没好气道:“过来!”
阿狗不大情愿地走过去。崔真人枯槁老手打了个诀,便见有三个影子借了槐树树荫遮蔽,颤颤巍巍地浮现出来。
那两个鬼影一见他,面上流下眼泪,叫道:“豆蔻!”
贺凌霄与杨叹青皆是目瞪口呆,豆蔻?
阿狗愣在原地,如叫一把锤掀了个四脚朝天,好半天才喃喃叫了声,“爹,娘?”
这小乞丐行事悍然,牙尖嘴利,打扮的又相当不走寻常路,因此在场竟谁也没看出来,这个市井泼皮的小无赖,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我的豆蔻。”鬼夫妻蹲下身,微有些透明的手摸过阿狗凌乱半秃的脑袋,哭着哭着忽又扯出个下笑来,笑也笑得十分哀切,“怎么在外头吃了这样多的苦头?”
鬼夫妻身后有个矮个的小女孩探出头来,正是先前叫贺凌霄做新郎官的那个,小声喊了句,“阿姐!”
“你……你们……”阿狗傻傻地问:“我把阿妹推得摔折了胳膊,我犯了这样的错,你们还肯认我?”
“傻孩子。”鬼夫妻温声道,替她擦去面上泪水,“你是我女儿,哪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不认你呢?”
贺凌霄抓着白观玉胸口衣襟的手一紧。
你是我女儿。
你是我徒。
人间情,不论有无血缘,都是连在人和人心里头的一根线。不是你做错了事,我就一定会再不认你,哪能这样决绝地就三言两语断了关系呢?白观玉三番两次地重复“你是我徒”,是在告诉他,师徒,不是只有传道授业,不是只有挂了个同处一门的虚名。你犯了错,当与我说,我们一起来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不是包庇,不是溺爱。师徒一成薄上有名,生死不改。本就不是那样浅薄的说断就断的关系。
贺凌霄忽然就惭愧地不能自已,轻声道:“师尊,我错了。”
白观玉左臂托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鬼夫妻泪流不止,鬼是可以流泪的,但不能流血。横死者心有悲痛,总要能有个可供痛哭流涕的口子。几人听那夫妻絮絮叨叨嘱咐她“不可乱吃东西”“夜深了就不要乱跑”“爹娘走了,你得顾好自己”。世间父母之爱大同小异,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的,便只好化作口上反复的叮嘱唠叨。
只是可惜人间的缘分易散。
眼看远方天际已有晨光起,崔真人不敢留他们太久,叫他们最后说了几句话,便化成了一股轻烟消去,送他们入了轮回。阿狗这一世的“父母温情”快得都来不及叫她回过味来,便这样两手空空地散去了。她在原地呆呆愣了好半晌,骤然反应过来,追着散去的那股烟撒腿便跑,大喊道:“爹!娘!阿妹!你们要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