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尤天白躺在了床上。没了少爷和他一起挤,这张两米大床略显空旷。
少爷暂且不说,尤天白自己确实该补觉了,自二十岁以后再也没有一夜无眠的时候了,这是头一次。早上出门尚且可以,中午回家没见异状,但是等下午躺在床上把头挨上枕头以后,尤天白的记忆当场就消失了,就像被人打昏了一样。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理论上讲,舟车劳顿的现实会带来混乱不堪的梦,但他做的这场梦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梦见他去学院路37号找少爷。
尤天白对高等学府没兴趣,也没在大学校园里溜达过,他很清楚自己在做梦,但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关于大学的素材从何而来。时间是黄昏,大概是夏天,天上翻滚着火红火红的云朵,校园里刚刚亮起路灯来。
他从教学楼里的自习室向下走。一路有忙着下课的学生,也有在走廊谈话的情侣,没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活。
梦里没有味道,尽情呼吸也没有,但他能感受到这专属于年轻的气息。
教学楼正对着篮球场,现在正是忙了一天的大学生活动筋骨的好时候。铁丝网外,尤天白稍微站了一会儿。
梦里的视线模糊不清的,只能看到明艳的色彩,人影遥远。尤天白眯着眼睛怎么看都看不清,但他很清楚,如果少爷在这群人里面,他绝对能一眼就认得出来。
等等,好像有人说过梦里能见到颜色是精神分裂的前兆——那就姑且当自己是想少爷想到精神分裂了吧。
梦里的尤天白也算是想得开,一秒就把自己劝住了。不过在梦里的奇怪事不止这一件,梦里的他甚至还有手机。
把手机拿出来,界面居然还停留在和少爷的聊天框上。
他知道自己是在等休马,也知道休马现在有事回不了他。但是他不着急,他打算继续走走。
沿着铁丝网向下是校园的生活区,小吃店、奶茶店、食堂、小商店,尤天白头一次知道好大学里的资源能如此之丰富,也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梦境能如此之清晰。他的视线流连在小吃店内的学生身上,发现自己连他们衣服上的英文字都看得一清二楚。
红色、橘色、黄色,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是暖洋洋的,能看见的所有人都喜上眉梢。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快乐,比现实世界好多了。
但这时他开始有点慌了,这学校好像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越过生活区来到了寝室,再这样走下去,估计要和少爷走散了。
回去?
他回头望来时的路,发现自己早就忘记从哪边来的了。他低下头去找手机,连发了几串连自己都看不清的消息后,对面毫无动静。
人呢?
梦里的视线像隔着雾,思想也像蒙了层布。耳边人群的喧闹声变大了,这里热闹非凡,但他却无处安身。
或许是时候醒来了。
尤天白猛地睁开眼睛,他正对着床的另一边侧躺着,屋里的窗帘拉得严实,仿若已经天黑。
他全身麻木了十来秒,意识才逐渐回到现实,甚至开始怀念起了梦里光怪陆离的色彩。
他倒是经常做梦,只是梦里一般都没什么逻辑和色彩,这回是头一次。他从枕头下翻出手机,四点十分,听不见屋里的声音,少爷估计正在外面自己找事做。
又是十分钟的拖延后,尤天白终于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三个小时的睡眠虽然不至于补齐整晚,但好歹降低了些他因为熬夜而中年猝死的概率。
时间还早,他可以考虑下晚上去哪里吃,再顺便把刚刚的梦跟少爷讲讲。
房门打开,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少爷,他居然在盯着手机看。
尤天白大大咧咧提着睡裤,一路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揉着自己的后脖颈问他:
“你猜我刚刚梦到了什么?”
少爷虽然不爱把笑写在脸上,但他几乎没有无视尤天白的玩笑的时候。这次他不仅没回应,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看什么呢?”尤天白有点莫名其妙。
休马终于抬起了脸,没开灯的房间里,他的面色白透得像一张宣纸,尤天白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他的声音有点哑,一字一顿地:“我现在就得回一趟松原。”
休马的母亲——琴花去世了。
死于一场下午的午觉,在尤天白做着光怪陆离的梦的时候。护士来得很及时,抢救铃响起来,帘子拉上,但的确晚了,半小时后通知给了家属,休马接到的电话是他父亲打来的。
男人的语气里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但可能他也老了,说了上句忘了下句,交代事情的每一句间都停顿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