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天白在前面走,干枯的玉米叶子在脸上拍,脚下踉踉跄跄,火车扬起的烟尘更是雪上加霜,休马甚至能听到沙粒在自己冲锋衣上打出的响声。
他用力回握着尤天白的手,放大声音喊了一句:“慢点!”
火车的汽笛适时响了起来,休马都不知道现在还有火车会鸣汽笛。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沙尘还在他脸上无情地拍着,轰鸣的钢铁巨物嘶吼声里,前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忽然一下放开了他的手。
放得太快,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休马还向前捞了两把,结果什么都没捞着。
真不要他了。
他在原地愣着神,头顶的鸣响声开始从顶峰下落,尘土也渐行渐远。等火车远去到可以重新感受到明媚的春日阳光时,尤天白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操。
休马环顾四周,刚被尘土和响动剥夺的五感也重新回归了。他低头看脚底,玉米地下是高高低低的垄沟,身后还有几根绊着自己的秸秆,尤天白能健步如飞也是奇迹。
他抬抬腿,把还勾着自己脚踝的半根秸秆踢向一边。眼前满是高过视野的枯黄植被,他分不清尤天白所在的方位。此时此刻,还有一片被风裹挟着的玉米叶残片,适时飞进了他的嘴巴里。
停滞一秒后,休马猛地开始咳嗽,然后大骂一声:“操!”
荒野地上,他的骂声没有回响,伴随着他的只有远到快听不见的火车鸣响声。
休马抹了抹嘴角,拨开眼前倾倒的玉米秸秆,深浅不一地向前迈着步子。他朝向的是尤天白最后消失的方向,如果这人中途拐弯了,休马就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所以只能按照直觉,向他离开的方向走。
松原虽然是小地方,但也是城里,休马年幼的记忆里没有荒郊野岭的部分,所以现在的原生黄土地让他感觉分外的不适应。在野地里拨着秸秆,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度日如年,差不多一个世纪过去,前方的视野终于开阔起来。
等迈出垄沟遍布的田地后,休马还是没搞明白尤天白为什么要把他往野地里带。他站在田地边,拍净裤子上的尘土,又抬起手来用大臂蹭着脸。这里是一处普通的田间空地,除了一处红砖垒成的炮楼外什么都没有。
炮楼?
休马抬起眼睛。这是一处上世纪的战乱年代留下的炮楼,显然没被保护好,虽然旁边立了文物保护的标牌,但炮楼上新鲜漆好的尿素广告也不甘示弱,这是一场无声的战役。
在他感叹沧海桑田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吃吗?”
休马当场吓退了一步,差点就上脚了,直到他看清了尤天白那张无辜且欠揍的脸。
尤天白一脸茫然,左手托了张垫纸,上面是漆黑的野果,右手正拿着一颗往嘴里送,吃完还要问休马:“你不吃吗?”
原来这就是尤天白所说的“这个季节的野果”。黑色的,又圆又小,看起来有点像野樱桃,但又连了浅绿色的梗。
两两相望,沉默依旧,过了好一会儿休马才上手,捡了一颗野果扔进嘴里。
没那么甜,但也不酸,籽很明显,一尝就不是人工培育的品种。
嚼着野果生涩的皮,休马稍微有点想要发作,但不知道从何处发起,况且嘴里的甜也让他稍稍好了些。
不过尤天白的察觉力总是在不该敏锐的时候敏锐,他侧过脑袋看少爷,然后问:
“不高兴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休马也没有礼貌的必要了,他直接掀了头上的冲锋衣兜帽,原地蹲下,开始狂撸自己的后脑勺。
尤天白不敢说话了,陪着他一起蹲下,唯有手上那捧野果还举着,像是待应生举着盛放香槟酒的托盘。
“那这样吧,”尤天白说,“我以这个代酒了,谢罪。”
说罢,他又在野果里挑了几个看起来熟透的,往休马的手上匀了匀,然后捧好剩下的,一股脑儿全倒进了嘴里。
看得出来剩下的没那么甜,估计还挺酸,嚼了几下后,尤天白开始表情变换,眼睛努力眨了半晌才把野果咽下去,憋得脸通红。
等变幻莫测的表情恢复正常,尤天白又若无其事地拍干净手心,抹了一把鼻子,感叹道:“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