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拉锯了两周多,杨桉已经顺利完成一家心仪很久事务所的方案设计助理岗位,就只差毕业证到手就开飞。
刘女士不知听到什么危言耸听,转头就来劝诫她,说得极其难听。
但是杨桉明白,她高考时受制于耳朵的干扰,是唯一不敢熬夜苦学的那一个,一到12点生物钟就焊死,第二天6点起,要保证至少有六个小时的充足睡眠,白天的她是断然不敢休息,把时间运用到极致。
祸福相依,毕竟除掉完完全全治病的半年,休学剩下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最终她确实考上了谢树的母校。
报道那天是一个人去的,欢迎她的不是谢树,而是江魏举起手掌准备和她拍掌,笑着对她说:“恭喜!得偿所愿。”
杨桉看着他齐高高的手掌,想到了什么,怔住后,改为撞了一下江魏的肩膀,“那不是多亏了你嘛!走,我带你看看我的学校!”
江魏在最后这一年帮了她很多,杨桉的文科可说是一骑绝尘,数学就是唯一的车尾,高三一周只有周末下午的几个小时休息时间,杨桉会把一周内最不容易懂的题收集起来,集中请教江魏,十分感谢他,两人留下革命般的友谊。
江魏大学毕业就回到了南城,毕竟姐姐喜欢这里,进到南城警局,就在柯渊年的手下,北方老家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刘女士一听说他回来,离家近,什么事都好照应,耳提面命继续熏陶杨桉,颇有越挫越勇的持久战架势,大四就勒令她回家考公,东亚地区无论哪个国家的家长都对编制谜一般的迷恋,刘女士也随波逐流。
杨桉专业是风景园林,隶属建筑系,上五年,最后一年基本都在实习,进到一个还不错的建筑事务所,她比较踏实肯吃苦,深得所在小组老大赏识,如果不出意外,毕业后就可以直接转正。
可刘女士不看这些,只知道杨桉每天运气好就踩点赶上地铁末班,或者直接通宵,或者直接半夜两三点被叫回公司改方案。
没有周末,只有加班通宵方案甲方,谈恋爱和业余生活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话题,天方夜谭。
杨桉有时候接不到爸妈电话,想着下班才回,可是一下班回家路上看着寂寥街道,想着他们应该都睡了,也会懊恼自己这样真的是奔赴梦想的样子吗?
但是转念的第二天,拿到了人生当中的第一笔奖金时,还是会很开心。
看到自己参与设计的方案落地建成,实物项目摆在太阳下,不是图纸上横平竖直了无生趣的僵硬线条,而是绿树红花、建筑围合、公共休闲的功能空间。
小孩子在滑板公园自由游玩,青年有打篮球的天地,老头老伴牵手走过湖畔汀步,公园里的花花草草、休闲娱乐设施都被赋予了最直观最实用的价值,一点不虚,那一刻的成就感飙升到巅。
杨桉感觉她在做一件极其伟大的事,她是一个富有创造力的主体。
所以毕业设计,她还不要命参加竞赛,灯火通明的建筑学大楼经常能见到的身影,守楼的保安大爷既赞叹他们的勤奋又对他们一天到晚总是不按时间找保安开门,偶有微词,但也纵容这些小年轻。
杨桉力求简历上有实地项目,再添一些吊炸天的渲染图篇幅,既要现实战绩也要天马行空的空想虚构,是作为设计的基本兼顾,她和很多同学一样怀揣炽热激情,准备毕业后大干一番。
刘女士哪管她的歪门邪道,一个劲地认死理,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使出杀手锏,怒气威胁:“你要是那天把自己熬死在那个岗位上,耳朵再聋一次,我看谁能救你。我已经没没那个本事了,杨桉,想想清楚,命重要还是理想重要?”
诚然刘女士强势又极其有控制欲,但是杨桉不得不服,一想起那段18岁的灰色记忆。
杨桉怂了。
她又由于身体原因再一次妥协。
“先考一考,你现在是应届生,珍惜机会!听话!你学习能力不差,就一年耽误不了什么!”同样的话术,刘女士活学活用,备用至极。
杨桉收起自己心花怒放的憧憬构想,顺应妈妈的绥靖政策:“好,我答应你,考一年试试。”
逃离计划暂告失败,转战考编,随便找了个勉强糊口的兼职在职备考一年后,临了放弃之际想再一次北上,叛逆基因再一次激发,准备先斩后奏,没想到居然上岸了。
离家前夕,把大学参加的设计竞赛证书和拿得出手的简历,深呼吸着锁进抽屉。
工作单位在南城园林局,主要负责城市公园管理,标的是行政岗,其实兼备做技术。
听上去也好听,可是大到城市公园小到社区绿化、街头绿地;行业标准、绿化养护、法律法规、国土空间规划;项目审批、报建、招标;甲方、设计公司、承包商……门道繁琐如麻。
对比实习时在设计公司蒙头纯粹做设计,画不完的施工图、做不完的方案、熬不完的夜、马屁拍不完的甲方,现在的工作更偏向文本性审核,和设计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杨桉疲于接触的人鱼龙混杂,可事到临头该上还是得上,笑脸一换,管你是人是鬼。
陷入另一场逃离。
工作快三年,人人都说上岸体制之后就可以安然无虞了,也不见得,也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哪有那么多高低贵贱,她也没什么家世背景,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忙起来的时候忙到疯,偶尔工作不紧张也能按时下班,庸碌且充实。
其实,也还好,房地产市场波谲云诡,行业进入凛冬,实体经济日渐没落,本职工作越来越难找。
陈放就会经常和她抱怨,“我的同学大部分都在失业,还好我准备考编早,目标明确就想回南城,否则我也是失业中的一员。”
杨桉笑了笑,如果她当时为了梦想坚持留在那,会不会也是失业大军中的蜉蝣,惶惶不可终日。
她挣扎在生存线以上,日子平平淡淡,一眼就能看到头,父母顺心,闲暇之余还能照顾他们。何乐不为呢?
兢兢业业的牛马咸鱼。
杨桉也接受了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进度,过一天算一天,什么设计梦想纯当是年少贪念放纵后,一晌贪欢后的归寂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