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三年,十五岁的昭肃帝御驾出征,率两万五校尉北伐,攻入关中,大败五万羌人部曲,粮尽而归。”
“亡官失守,故国神往之恨,是中原之恨。”赢秀字字清晰,句句响亮:“克复神州,光复中原之心,南朝人人有之。”
此恨不关风月,人皆有之。
那南士愣愣地看为侨姓出头的少年儒生,面色青白变换,犹豫着,慢慢举起金樽,敬了他一杯。
王守真神色微松,暗自松了一口气,想起赢秀之前说读书的事,不由一笑。
王誉则若有所思地盯着赢秀看了几眼,再看向王守真,旋即低头抿了一口酒。
目光。
四面有很多目光,像是许多琉璃灯同时照着他,照得他头晕目眩。
没有恶意,但善于在黑暗中潜行的刺客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赢秀腾的坐了下来,先是呆了一会儿,随后猛的一转头,攥紧了谢舟的雪白袍裾。
“谢舟谢舟,”紧张得脸色发红的少年拉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刚才没说什么胡话吧?”
刚才为了不让鉴心颜面扫地,赢秀脑袋发直,来不及思索什么,蹭地站了起来,将书上看过的话理了理,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那些恨和心仿佛进入少年刺客的肺腑,浸得整颗心都饱胀发热。
赢秀自小在山里长大,追着九尺高的爹爹跑,摸爬滚打跟着爹爹学了一点点武艺,十三岁前没有下过山,没有读过什么书,更没有上过学堂。
即使给他拿张舆图,他也不知道中原具体在哪,襄阳在哪,寿春在哪,徐州衮州扬州三洲又在哪。
即使说了这些话,他心里依旧是朦朦胧胧的,那些地方像是遮了一层纱,他怎么也看不真。
书上那些故国神往的恨与情慢慢冷却了。
谢舟的声音传进耳中,一如既往温凉平和的语气:“没有说胡话,方才你说得字字句句鞭辟入里,掷地有声。”
少年没有再抓他的袖子了,低着头,松开手,皱巴巴的雪色袍裾垂落在地,闷闷的声音:
“……什么是鞭辟入里?”
谢舟哑然失笑。
这厢,离席在外面寻找昭肃帝许久的江州牧匆匆来了,一眼扫过去看见昭肃帝一身雅正简袍,正坐在属于儒生的席位上。
江州牧:“!!!”
他怒气冲冲地用目光横扫僮客仆伇,你们不想活了!
他迅速那边走了几步,撩起衣摆,正要跪下告罪,却看见昭肃帝侧首,轻轻看了他一眼。
冰冷中带着警告,满是杀意。
江州牧:“……”
江洲牧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回到属于自己的左席,十分自然地换上一副笑容,和客席上的王守真寒暄起来。
别驾的接风宴过后,江州府衙便开始轰轰烈烈地修运河,沅水堰口上的营户白丁昼夜不歇。
日夜都能听见纤夫的呼号声,尖利嘶哑,呐喊不休。
刺客这段时间没有任务,赢秀清闲得很,便一直跟在王守真身边,跟着他在堰口附近的堤坝上监工。
听呼号排山倒海。
看巨堰拔地而起。
直到有人轰然倒下,轻飘飘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