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们没有忽略赢秀言语间的停顿,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怀疑。
不知道那位小娘子的年龄,也不清楚出身,也不说是在何处结识的。
难不成是……
“赢秀,你不妨把那位娘子请出来,我们帮你把把关,”儒生说道。
赢秀陷入了犹豫,谢舟不是女娘,虽说南朝不禁南风,但是若是让谢舟受到异样的目光……他果断摇了摇头。
见此,十五个儒生不约而同地想道,难不成是金屋藏娇?想不到赢秀小小年纪,竟然连这个都会。
薛镐轻轻拍了拍赢秀,低声道:“你那位眷侣,是那个男子,对吗?”
他早就察觉赢秀不对劲了,自从之前带赢秀去沅水雅集,僮仆邀请赢秀登上二楼,赢秀上楼后一夜不归,他便隐隐约约咂摸出了一些端倪。
赢秀的眷侣是位男子,还是一位位高权重的男子。
赢秀惊得侧眸看他,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南朝尚男风,多的是士族豢养娈童,赢秀和男子交好,倒也不算什么。
最要紧的是对方权势恐怕远胜于赢秀,赢秀还傻乎乎地说对方是个好人,殊不知在士族高门眼中,庶民充其量只是玩。物而已。
兴致来了就逗一逗,兴致没了,就抛在一边。
“……他对你好吗?可曾提过让你出仕?”薛镐低声追问,金银财物,皆是身外之物,真正的爱重是扶持和提携赢秀,让他在士族中有立锥之地。
“有,”赢秀道:“但是我没有答应。”
他知道出仕为官,是南朝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夙愿,难得有察举征辟的机会,他应该迫不及待地答应。
但他是一个刺客,最擅潜藏在暗处,提剑刺杀。
出仕,这意味着他要走到人前,走到明面上,这极有可能暴露身份。更何况,即使他同意,琅琊王氏也不会同意。
他是寄籍在琅琊王氏的僮客,长公子麾下的刺客。
赢秀从前从未想过要摆脱这个身份,如今却有些动摇,刺客的身份意味着危险,若是孤身一人,这危险自然算不了什么,但是,他身边有了谢舟。
若是有仇家寻仇,寻到谢舟头上怎么办?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门客,身边没有多少守卫,若是因为他遇到危险……
赢秀神色骤然凝重。
倘若要让他在琅琊王氏和谢舟之间选择一个,他会——
选择谢舟。
长公子有很多个僮客暗卫,没了赢秀还能找到很多刺客,可谢舟只有一个赢秀而已。
他要想法子金盆洗手了。
薛镐错愕地看着赢秀面色变幻,时而犹豫,时而凝重,时而释然,倏忽腾地站起身,朝他们辞别。
望着赢秀的背影,儒生们笑了笑,热恋中的少年就是不一样,怕是着急回家找他那位眷侣去了。
……
“你要离开琅琊王氏?”
王守真惊疑不定地看着赢秀,方才僮客向他通传赢秀急匆匆地登门,他还以为赢秀是来见他的,心里有些高兴,忙不迭命人备茶。
如今檀木案上摆着热腾腾的绿杨春,上面升腾起袅袅白雾,朦胧了视线,隔着雾气看去,少年的面庞青涩秀气,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决绝。
王守真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清赢秀了。
是因为那位谢氏门客么?
上次前去门客私邸要人,结果却被拒之门外,他本想硬闯,谁料过了不到半刻钟,王誉奉王道傀之命把他请了回来,说好听点是请,说难听点便是威胁。
就连他的父亲,南朝尚书令,琅琊王氏主公,也惧他三分,那位谢舟究竟是什么人?
……真的只是区区门客吗?
赢秀如今鬼迷心窍,为了他要离开琅琊王氏。
日后没了依仗,岂不容易沦落为门客股掌中任意亵玩的物件……
“赢秀,”王守真淡淡看他,“若是你坚持如此,那你今日不妨留下来,直到想清楚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