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随即策马离开,不远处传来他对其他百姓的怒骂声:“三日之内,倘若还交不出二石米面,便将你们送入延尉狱!”
前倨后恭,两面三刀,赢秀从未和这种人打过交道,不由微微蹙眉,一旁的百姓倒是见惯不怪。
“小恩公,这些小官小吏都是士族高门的荫户,背后都有人撑腰,您小心些,不要惹上这种人。”其中一个妇人压低声音提醒赢秀。
市井之中,这些人最为难缠。
士族还顾忌着颜面清誉,他们豢养的爪牙可不会在意这些,行事肆无忌惮,一旦缠上,那便如同跗骨之蛆,让人不得安宁。
赢秀何曾见过这种情况,在他眼中没有乱麻,只有雪亮白刃,要么无事发生,安静待在剑鞘中,要么出剑,一剑斩断,至此再也后顾之忧。
谁承想大多数百姓过的日子,都是在一团乱麻中度过,剪不断,理还乱,解了一道线,还有第二道。
赢秀立在原地,看着百姓逐个逐个向官吏上交白米,犊车中的木椟中,盛的不是雪白玉润的膏米,而是颜色驳杂,什么米都有。
忍耐,快意恩仇的刺客头一回学会了忍耐。
他引以为傲的剑招斩不断苦难,只会为百姓招来无穷的后患,所以要忍耐,要蛰伏。
他是最顶尖的刺客,一剑可以杀一人,但是生命是一场漫长的蛰伏,需要的是彻底的天光,而非一瞬而逝的剑光。
赢秀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他一身绫罗,肌肤白净,俨然是个士族出身的少公子,没有官吏胆敢上前催促他交银子。
十月廿一,沅水祭神。
两岸江水涛涛,昼夜不停地川流不息,堤坝上站满了官兵,此列成行。
在他们前面,是江州府的士族豪绅,个个穿着雪白阔袍,面上傅着粉,摇着羽扇,颇有仙风道骨之气韵。
立在最中间的是都尉和郡丞二人的副官,本应主持大局的江州牧称病已久,连带着都尉和郡丞都跟着称病在家,只能由他们登沅水,主持祭神仪式。
两位副官对视一眼,摇着羽扇,莫名的不安。
这三位顶头上峰,最会见风使舵,近日之所以频频称病,想必是提前预见了什么,称病躲避而已。
一辆辆犊车运来木椟,里面装满了从百姓家中征收的米面,准备待会儿全部倒下沅水,用来祭奠水神。
原先穿着粗布褐衣的方士,如今已经换上了雪白大袖衫,头戴黄冠帽,对着江水念念有词。
终于念完祷祝,两岸官兵缓缓打开崭新的船闸,沅水一节节而落,顺着一道道敞开的船闸涌去,奔腾不息,从东面源源不断地流向西面。
为首的方士终于落下最后一个字。
“倒——”
眼看一桶桶大米宛如驳杂雪花,隐没在江水中,随着沅水东去,一去不返。
被官兵拦在外面的百姓不管不顾地越过官兵,朝那群白袍傅粉的士族哭喊:
“还给我们!那是我们的稻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