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丑时,飞檐斗拱隐没在黑暗中,四面晦暗,蓊蔼萧萧。
檐栱下跃下一道秀颀黑影,轻巧推开槅门,转身迅速钻了进去。
静室内黑魆魁,难以视物,赢秀褪去身上的金色外裳,轻轻挂在牙桁上。
那郡丞许是收到风声,龟缩在家里闭户不出,卧房里藏着数十个府兵,廊外更是潜伏着上百家丁。
赢秀无功而返,只能静待动手的时机。
此行也不算毫无所获,起码他打听到,再过几日,郡丞会出门参加高平郗氏的雅集。
人多眼杂,届时便是他动手的最好时机。
脱了外裳,赢秀身上只有一件亵衣,放轻脚步,绕过屏风,再看床帏内熟睡的身影,总算放下心来。
上一回被谢舟逮个正着,吓得他心怦怦地跳,这回他长了个心眼,特意换好了衣物再回来,还把问心剑放在了屋脊兽后面。
倘若回来时不巧撞见谢舟,他还能狡辩自己只不过是起夜,看谢舟还能拿他如何。
伸手揭开纱幰,赢秀俯下身,弯着膝盖小心地爬上床。
因为他怕黑,平日都是谢舟睡在外侧,他睡在里侧。想要悄悄爬回里侧,就必须经过谢舟。
望着眼前闭目熟睡的青年,赢秀有点犯难,微微塌着腰,跪在床边,小腿悬空,膝盖不巧抵在谢舟的腰际,指尖轻颤,一时不知该把手落在哪里好。
他想了想,决定跨过去,手臂伸直,落在里侧,支着床面,腰身像是一道拱桥,横跨在谢舟身上。
一不做二不休,赢秀悄悄地挪动左腿,试图跨过谢舟,余光看见白衣门客乌秀的眼睫似乎正在轻轻颤动,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
赢秀一个激灵,半条腿跪坐在谢舟身上,腰肢塌陷,变成了一个古怪的姿势。
……怎么有点像禁谈风月中的动作?
武艺原来是这么练的吗?
赢秀一愣,趁着身下人还未醒来,忙不迭地爬了过去,蜷缩在里侧,慢慢躺下。
一躺下,许多纷乱的思绪纷至沓来。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赢秀脑海中——谢舟真的睡着了吗?
赢秀没忍住,睁开眼,翻了个身,面朝谢舟,开始打量门客的睡颜。
门客睡得很规矩,平躺着,手心交叠,闭着眼,看不见那双摄人心神的眸瞳,流畅昳丽的眼形便格外明显。
月光透过雪白纱幰照在他冰冷俊美的面容上,有种慈悲的神性。
赢秀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眼睛,拉过谢舟的手,十指相扣,阖上眼,安心地睡着了。
下一刻,门客睁开了眼睛,漆黑幽深的眸瞳无比清醒。
他缓缓侧眸,垂下眼帘,盯着睡在身侧的赢秀看了一眼,身上没有血腥味,穿着柔软亵衣,衣襟下藏着白净的锁骨,散着鸦发,蜷缩着身子,抱着他的手臂睡得很香。
刺杀郡丞,三十贯。
赢秀为了这三十贯,不惜夜里偷偷离开。
他很缺钱,但是他不肯用他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