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来狱中给不知死活的上司送行,多可怜啊,前不久还是骑着高头大马凯旋归来的将军,现在却沦为阶下囚。
那可是凌迟,削得只剩白骨,他的眼眸还是那么亮。
亮得惊人,人间自有浩然正气,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
那人死了这么多年,他还清晰地记得这双眼睛,记得那一瞬间的震撼,敬服,恐惧,忏悔,叹息……
远处遥遥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叮呤当啷的轻响,王誉循声看去,烛火微茫的廊外先是出现一角金色衣袂,随后露出那人大半个身形。
王誉瞳孔骤缩,那人竟然是赢秀,那双眼睛……和记忆中的重叠在一起,分毫不差。
一群人小心地簇拥着赢秀,赢秀倒是气定神闲,让人把狱门打开。
那群人迟疑了一下,听话地打开门。
王誉表面平静,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别人不知道,他倒是清楚得很,这些人都是悬镜司的暗卫,平日神出鬼没,气势可怖。
按理来说,他们只会听从那位的安排,又怎么可能对赢秀言听计从?
顶着王誉震惊的目光,赢秀穿过狱门,走到他面前,扫了一眼空白的卷牍,又看了看地上打泼的墨。
金裳少年静静地立在他面前,沉默着俯视他。
地牢中一片死寂,无形的威压让王誉忍不住开口:“某是朝廷命官,你们无缘无故地压着某下狱,此事延尉署可曾知情?”
赢秀笑了一下,很轻的笑容,却让王誉一颤,单凭那个笑容,他便知道自己已然落了下乘。
……
半刻钟后,赢秀走出延尉狱,王誉的嘴很硬,但负责审讯的刑名还是帮他问出了一些东西。
比如,当年寿春坞主案是王谢两家主导。又比如,明昔鸾还活着。
他的生母,响名南北的女将军,还活着。
赢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谢舟,谢舟没太大的反应,仿佛早已知情,“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他向来隐忍含蓄,在事情没做成之前,不会提前说出来。
赢秀一愣,“你早就知道了?”他没想到这么重要的消息,谢舟竟然会瞒他。
坐在案前的谢舟合上奏折,看向他,平静地解释:“我不想让你失望。”
燃起希望,又被再度磨灭,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他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在赢秀身上。
话虽如此,赢秀还是有些怏怏不乐,闷闷地点了头,语气认真:“下次你一定要告诉我。”
十几年来,何曾有人胆敢对帝王说过这种话,静立在不远处的太监总管冷汗津津,旁人或许不了解陛下的性情,他可是从小看着陛下长大的。
外头说陛下专横独断,暴虐残忍,冷漠严苛,乃是千古暴君……那都是真的。
郎君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这样对陛下说话。
太监总管暗自为赢秀捏了一把汗。
孰料,帝王轻声对赢秀道:“好。”
赢秀满意地亲了他一下,眼眸亮晶晶的,“谢舟,我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