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缓缓点头,他又问:“你怎么认识陌刀的?”
她看起来,就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柔贵女,实在不像是能认识陌刀的模样。
霜照解释:“我自幼身体孱弱,不能过多玩耍,就只能把时间花费在读书上面,我记得前朝国史中记载的陌刀,就是这般模样。”
霜照还记得,国史中记载猛将阚棱“善用两刃刀,其长丈,名曰陌刀,一挥杀数人,前无坚对”,当时读到的时候,她还好奇,陌刀的威力,真的有这般大吗?但那夜看到裴晏挥刀击退十几个武艺高强的刺客,她才相信,这陌刀的威力,真的就这般大。
霜照一时兴奋,就忘了裴晏古怪的性子了,她问道:“裴郎君,这陌刀,你是怎么得来的?”
这个问题,裴晏居然默了默,良久,才道:“阿翁所赠。”
夜色昏暗,霜照并没有注意到裴晏脸上的异样,她算算年纪,裴晏的阿翁,应该六十来岁,莫非他是锻造陌刀的工匠么?
陌刀的失传,不仅在于刀的失传,也在于工匠的失传,霜照见这陌刀刀身铭文崭新如故,也没有丝毫锈蚀痕迹,应该锻造不超过五年,她于是问裴晏:“裴郎君的阿翁,是锻造这陌刀的人么?他如今在哪呢?我可以去见见吗?”
一句话,让裴晏脸上变了色,他突然收起陌刀,刀入刀鞘,眸中神色也冷淡了下来,霜照愣了愣,小心翼翼问:“裴郎君,怎么了?”
裴晏没答,霜照又小心翼翼问:“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如果是的话,那我道歉,你不要放在心上……”
许是她的道歉态度诚恳,裴晏抿着唇,半晌,才道:“阿翁已经不在了。”
霜照愣住,愈发手足无措:“我真的说错话了,对不住,我不知晓……我如果知晓,我不会这样问的……”
她咬着唇,一脸懊悔的神情,她是真心在懊悔,裴晏垂下眼眸,忽说了句:“你一点也不像个公主。”
“嗯?”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公主,会因为说错一句话,就道歉的。”
霜照微怔,然后说道:“那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要道歉啊,难道是公主,就要将错就错吗?我阿兄不是这样教我的。”
月色如水,洒在庭院青石砖上,几株盛开的芙蓉暗香浮动,檐角悬着的金色铃铎被夜风吹拂,叮当作响,少女的双眸澄澈明亮,裴晏许久没有作声,而是很久后,默默又从刀鞘抽出陌刀,啪的一声扔到石桌上,然后大步走到芙蓉树下,靠着树干,仰头望着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霜照不太明白,怔了许久,她看看面前石桌上泛着寒光、长约一丈的陌刀,又看看裴晏,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把刀丢下,自己一个人背对着刀赏月是怎么回事?
霜照都糊涂了,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把刀又抽回来,摆在这里,像一开始一样任她观看,是不是表明,他对自己方才的说错话,原谅了?
应该是这样吧,想不出第二种解释了。
霜照又看了眼裴晏,他表达原谅的方式,都这般奇怪……
但失传已久的陌刀在前,霜照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那个……裴郎君?”
裴晏没有理睬她,霜照又硬着头皮,小声问:“我可不可以,把这陌刀的样式,画下来啊?”
裴晏照旧没有理睬,正当霜照气馁,以为他不同意的时候,芙蓉树下,忽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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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霜照从房中取出纸笔,认认真真画着陌刀模样,连刀身上的铭文她都画到了,她仔细看了下铭文,一般铭文都刻的是锻造时间或者属于哪支军队,但这铭文只刻了两句诗: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诗的后面,还刻了一行字:赠阿晏。
霜照不由看了眼树下抬头望月的裴晏,这诗,是他阿翁刻的吗?
他阿翁赠他陌刀,唤他阿晏,还刻诗鼓励他,那他家中,应该是十分疼爱他吧,却不知他为何患了疯病,而且还独自一人出来飘零?
霜照心中轻叹了口气,她心想,等萧清澜的事一了,她一定要好好感谢裴晏,她不会再让他在兴州漂泊了,她会打听到他的家人,送他回家。
她垂眸,然后继续画着陌刀式样,如此便整整画了一整夜,这期间,裴晏一直靠在芙蓉树上,安安静静呆在庭院中,没有出声打扰她。
直到翌日清晨,一个奴婢进了院落,行礼道:“大王让婢子转告公主,萧刺史马上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