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都观察使帖:兹有茶商常氏状,乞官给文凭。今差户部侍郎裴霜监押,沿路税场不得阻滞。天顾二十七年七月。”
七月中旬的天儿还是燥热乏闷,蝉鬼儿隐在枝叶间聒噪不堪。大热天伴着暑气尤为惹人烦厌。晌前还多的几丝凉意自罅隙间推窗拂面,解得些燥热。
可正午一过,那日头直直顶在头上,总觉发丝都燃起来。采桑额上生出细密汗珠,拿出印着官章的文书递到陆眠兰手上,才长舒一口气。
“雇车二十七乘,人夫八十三名,限六十日至上,往季沙交纳。沿途务依引目点验,不得夹带私茶。如有违者,押送所属勘断。”陆眠兰轻声念出,指尖摩挲着符牒边缘。
他们出发的实在仓促,那日杨徽之刚述职回来,官袍还未来得及换去,又恰巧赶上那位裴侍郎前来。才清点过车马人手,就匆匆开始赶路。
陆眠兰回想了一下。初见时,那位裴大人在堂前负手而立,明明是一身绯色官服,却透出几分寒意来。
他那腰间令牌在日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像一柄将要出鞘的剑身。回头与她对视时,只见他双目似深潭微波,只不过在她身上轻轻一掠,周遭空气却似凝了霜雪般,微微清冷下来。
他第一句话便是:“特批的缘由是铁器走私一案审查,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简而言之:“即刻出发”四个大字。
他生得端正,眉峰凌厉,目似寒星。唯有那面色白得像快要被晒融的冰,唇色也淡极。整个人立在堂前,周身都透着寒气。
若说杨徽之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那裴霜便是一尊冰雕玉砌的像。
那声音如他人般冷冽,却带了一丝阙都独有的微挑尾音。
陆眠兰对裴霜其人,第一印象也只有四个字:寒松立雪。
“夫人,驿站到了。”前面的马夫将车轿停了,隔着帘子的声音清晰传来。陆眠兰终于得以片刻喘息——这驿道年久失修,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她胃里翻江倒海,中衣被身上沁出的薄汗浸湿,黏腻的贴在肌肤上。
采桑拿出帕子,替她擦去脖颈的细汗,又顺手将她贴在锁骨的几缕发丝整理好,才轻声开口:“小姐,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陆眠兰先应着车夫,“嗯”了一声,伸手拨开车帘,果不其然看见杨徽之噙着笑,已然站在帘前,正对她伸出手。他今日一袭水色外袍,袖口绣着暗纹,日光下似鱼尾游动般若隐若现。
陆眠兰也没有客气,扶着他的腕子走下来,无意瞥见他掌心一层薄茧——大概是常年执笔磨出来的。
她站定了,随手整理过衣襟,回头温声应采桑一句:“你先带着采薇,去好好休息吧。”
采薇原本也满脸疲态,被点名后却愣了一下,“啊”了一声,随即抿了抿唇,一双杏眼睁得滚圆,眸子里满是倔强,反驳道:“不要,我和阿姊都想跟着小姐!”
“我看是你自己想跟去吧。”采薇身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她扭头去看,只见一对孪生少年郎站在不远处,二人皆是一身墨色劲装,侧腰别着一把短剑。如出一辙的眉眼,却戴着全然不同的表情。
说话的那个抱臂倚树,吊儿郎当的在嘴里衔了一根草茎,见众人回头,又挑衅似的嗤笑一声:“可别去了。这鬼天气,你们这小身板,走两步万一中暑昏迷,多余添乱。”
杨徽之皱着眉开口,语气里带着不轻不重的呵斥:“墨玉。”
“好好好,我不说话。”那个被叫做墨玉的少年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挥挥手:“那你们可一定要跟来啊,中暑了好让墨竹背你们回去!”
他说罢用肩膀顶了一下旁边的少年,后者——想必就是墨竹,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对着杨徽之点点头,也走开了。
“什么人嘛!”采薇如孩童赌气般跺了一下脚,震得发尾轻轻晃动:“不去就不去嘛,谁稀罕和他一路啊!阿姐,我们也走!”
她气鼓鼓的拉着采桑的手,往相反的地方走开了。采桑被她拽的一个踉跄,只得无奈对陆眠兰笑笑。
陆眠兰迟疑:“……那两个少年是谁?”
杨徽之扶额,揉着太阳穴轻声叹气:“墨竹和墨玉。算是……特别招募的侍卫吧。不着急,待会儿慢慢同你说。”
陆眠兰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裴大人呢?怎么没见他。”
杨徽之朝着馆驿二楼看了一眼,正巧瞥见一片绯色的衣角:“方见他下车,好像已经进驿馆去了,应该是要修书,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阙都。我们也先去安顿?”
事实证明,根本没有时间“慢慢说”。他们才坐下吃第一口饭的时间,墨竹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