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采桑气得不轻,正要辩解,却听一旁的常相顾沉声打断了她,看向陆眠兰时,语气不悦:“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下人?没教养。”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言外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
陆眠兰冷笑一声,正欲开口,身旁的杨徽之却比他更快。
只见杨徽之浅笑依旧,循着礼数微微拱手:“贤侄见过舅父、舅母。”他语气温和,但久居官场、不怒自威的气度,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我与采茶成婚本就仓促,归宁又拖延至今,实乃失礼。”
他目光扫过二人,语气微沉:“这次回来,也是要处理一些家岳母留下的旧物产业。”
常相顾和方梅的脸色瞬间白了。
陆眠兰看着满脸慌乱的常相顾,只觉情绪复杂。
从前年幼时,她与这个舅舅也见过几次。彼时他脸上还没有一丝皱纹,看着儒雅随和。陆眠兰总爱站在母亲身侧去打量他——腰背直挺,仪态端正,母亲高挺的鼻梁,还有弧度柔软的双唇,和他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是那一双眼睛,怎么看怎么不像。常相思的眼睛圆似杏核,眸色如琥珀般透着微微的棕色,望人时总像含了春水般柔和。
但常相顾的眼尾明显是下垂,瞳仁也极黑,一眼看过去似深不见底的泥潭,总让人觉得,随时可能会被扯下去。
“回屋说吧。”常相顾沉默片刻,再开口时,气势弱了三分。他留下这四个字,便转身先走了。只是步子仓促,像是在逃避什么。
一行人步入正厅。厅内的摆设比庭院更显陈旧,一些值钱的古董摆件不见踪影。
落座后,丫鬟战战兢兢地奉上茶水。杨徽之并未去碰那茶杯,只是着看向常相顾:“杨某此行时间有限,便开门见山了。我听眠兰说过,家岳母去世后,府中产业暂由舅父代为打理?”
常相顾额间渗出冷汗,但稳稳地举起茶盏,品了一口才慢悠悠道:“不错。舍妹去得突然,采茶又年幼,我这做舅舅的,自然要帮衬一二。”
“舅父辛苦了。”杨徽之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如今采茶已嫁入杨家,杨某虽不才,也能为她撑起门户,不敢再劳烦舅父舅母辛苦。
“今日前来,一是全归宁之礼,二便是请舅父将这些年代为管理的田产地契、铺面账册交还与采茶,还能一并核对清楚,以免日后有什么说不清的地方,伤了亲戚情分。”
他每说一句,常相顾和方梅的脸色便要更白一分。
他说话间,将一叠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放在桌上——那是在来的路上,杨徽之根据陆眠兰母亲当年嫁妆单子以及她记忆中家产粗略名录,让手下紧急整理出来的概要。
方梅一听,立刻急了,也顾不得害怕,尖声道:“这、这是什么话?我们辛苦帮衬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些产业复杂,岂是你说交接就交接的?再说,采茶一个女儿家,嫁了人就是杨家的人了,哪有回来讨要娘家产业的道理!”
陆眠兰闻言,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她只觉自己一丝温良也保持不下去了,全靠礼仪撑着:“舅母此言差矣。我本就是陆家女儿,母亲留下的产业,自然是我的嫁妆,由我亲自掌管,天经地义。”
她说话间,目光扫过方梅发间的金簪,还有常相顾身上质地不错的衣料,冷笑一声:“这些年,舅舅从这些产业中支取的数额,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二人心知肚明。
常相顾终于不似方才那般从容,声音干涩:“采茶。都是一家人,何必……”
“正是一家人,才要明算账,免生嫌隙啊。”杨徽之打断他,接上陆眠兰的话,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已彻底冷了下来:“带人去请舅父舅母,将地契、账册全部取来。再去请柳州府衙的户房书吏过来做个见证。”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的地契、房契、铺面文书以及几本漏洞百出的账册都被堆在了桌上。柳州府衙的书吏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不敢抬头看杨徽之一眼。
账房先生当场核对,结果可想而知——多处田产被私自变卖,铺面收益大半不知所踪,留下的都是些贫瘠田地和不赚钱的铺子。
常相顾和方梅脸色难看极了,坐在椅子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杨徽之看着核对结果,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惋惜:“舅父,舅母,这……未免太过难看。”他拿起一张被私自变卖的地契副本,摇了摇头:“此事若传出去,于舅父的声名,于采茶的颜面,都不好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无人色的两人:“这样吧,毕竟是采茶的嫁妆,你们要亲自问过她才是。”
他顿了顿,看到那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才对陆眠兰开口,语气温柔缱绻:“夫人,你意下如何?”
陆眠兰看着两人——此刻连方才半点威风也没有,似乎就差低声下气的过来求着她,生怕最后一丝体面也不剩了。
她想了片刻,在两人几乎算得上祈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铁器走私一案的罪名,原是足够判你流放季沙。如今虽尚未查明,但经大理寺核验,证据已足够销案。”
说到这里,常相顾眼睛一亮,却又瞬间熄灭。他已然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只听陆眠兰再次开口,说得清清楚楚:“我也算救过你一命,就算我们两清了。而且,看样子,你们在陆家这些年,倒也没让自己吃过苦,所以所谓的辛苦费,我一分也不会再出。”
她这话说得漂亮,实则却是彻底撕破脸,要将他们彻底扫地出门,连最后一点指望也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