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是这样给你擦干净的。”纪清的语调很是温柔,“你浑身上下都是血,废了好几件衣服。”
“我一直想问,你既然能救下我,就是会一些医术。当时你才几岁,是谁教你的?”
“母妃略通医术,她还会诗词、算学、天文,乃至刀枪。”纪清认真地用衣服攥出贺言发尾里的水。
“难以置信。”贺言感叹道,“这样无所不会的女性,我原本只见过沈煜一个。”
纪清淡淡地说:“她很温柔,但不软弱,和沈妃起口角之时她也未落入下风。”
“沈妃,燕王之母,沈文之妹,以跋扈、奢侈和蛮横著称。”贺言平静地说,“我只知她迫害过定远王的母妃,原来连宋美人?”
“不止。据我所知,定宁年间,四皇子纪年被先帝弹劾,后受封北坞。纪年离京后,他的母妃贾氏积郁成疾不治而亡。母妃说,她就是沈妃害死的。”
“那时候你才多大?”
纪清笑了笑:“几岁。是来这后讲给我听的。”说完,打了个喷嚏。
贺言啧了一声,扭身站起,朝着纪清的脑门一弹,伸手把他的衣服往下扒,怒色道:“自己不知道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吗?发烧了算谁的?”
纪清笑嘻嘻地盯着贺言脱他的衣服。身前这人鼓着气,头发被他盘得乱糟糟的,活像一只从水里捞出来后甩完水的猫。纪清不要脸地说:“你啊。”
贺言把纪清往凳子上一摁,报复般拿衣服抹上他的脸:“摊上你这种主公,算我命不好。”纪清在衣物里呜呜地哼哼,只听见:“来这让我想起来了。初识之时,你是不是不喜我?”
“什么?”纪清手忙脚乱地把脸上的衣物扒开,慌忙地问,“我何曾?”
“看我三次,有两次是斜着眼蔑视;同我说三句话,有两句是从唇角里挤出气音。我跳下宫墙,只能见到你抱着臂不耐烦的神情。”贺吉掰着手指一一数道。
纪清在一边吞着口水,张了张嘴,感到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补品是有不爱吃便不吃的,衣服是要挑样式的,看话本是要嘲讽我品味的。。。。。。”
“我那是要面子,怕哭的时候让你瞧见,只能做点违心的事好不让你问东问西。。。。。。我从未讨厌过你。”纪清喉咙翻滚几次,手指掐着手心,吞吞吐吐道。
“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你来见我,只是在你翻下墙的一刹换了神色。我当时觉得扒着墙往外看你太轻贱了,未来的皇帝怎么会有这样的行径。但回屋我就会胡思乱想,想你是不是不会来了。。。。。。”
“我未曾失信过。”贺言挑眉,“为何你会猜忌我不会来?”
“与你的信誉无关,我疑心的是我自己。我总是想:我何德何能由你来拯救?你不是也说过,做我的谋士是因为只剩下我一个皇子可以选择了。”纪清敛了笑容,淡淡地说。
“你当真听不出我说的是玩笑话?”贺言皱眉,高声道,“还是说,你宁愿相信一句调笑,也不愿相信你自己?”
“就在这里,在静宁殿,我被人说是野狗,是脏了血脉的贱货。”纪清苦笑,“我是宫廷里的一枚弃子,弃子就是没用的东西。我不以为。。。。。。这些能属于我。”
“如果你无用的话,那我早就死在那个夏夜,死在你我方才跑过的巷子,变成一滩血水被雨冲刷殆尽。”贺言正色道,“就算我活下来了,去年在云平那小楼上,我也会因为不顾一切冲下去而被剑捅成筛子。”
纪清把头撇过去,不敢看他。
“谈起朔宁亲王,雁城谁人不称一句人面桃花春风倜傥?谁人又知这光鲜亮丽的皮囊下藏的是这般妄自菲薄的……”贺言想要发作却只叹了口气,两手把纪清的脸硬掰回来,逼他看着自己,“你到底因何而妄自菲薄?你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
纪清眯眯眼,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情,道:“我所妄自菲薄的根源,我自以为不配拥有的那物究竟为何,你当真不知吗?”
“别想搪塞——”贺言的声音被掐住了,因为纪清把脸靠在他手上,蹭了蹭,红玛瑙耳饰冰冰凉凉,却把他的手心刺得发烫。纪洵川挑起一双桃花眼,呢喃道:“阿言,今年雁城初雪之日,陪我去君川,可好?”
贺言轻笑出声:“所以你当下缄口不言的缘由是,在等一个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