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已在马车上坐了许久,几乎有一个时辰。无人来。
“走吧。”贺言对车夫说。不会等到要接的那人了,她已经被灭口了。
今日是纪楚与怀嫔出城前往行宫的日子。贺言昨日打点好了,趁着琨成门开,贺家的马车正好将她送去城郊暂住,等到时局稳定些后再将她送往九台。
木槿,好生狠厉。不愧是纪辰的走狗。他昨天应该强行把她带走的。
贺言掐了掐太阳穴,又陷入了思考:就纪洵川此前的表现来看,他是不会透露出拈花楼与木槿的真相的。所以只有逼迫木槿自身漏出纰漏,才有可能向纪洵川揭示这一切。
麻烦。
而且沈文与莫潮同小皇帝一并出城,他一个外男又没办法见莫夫人与沈夫人,只能等到小皇帝回城再审讯。
暑气正盛,究竟何时才是初雪那日?
“家主,是回府吗?”车夫见贺言久久不再发话,问道。
“回府吧。”贺言说罢,阖上双眼。马车颠簸,他却睡着了。
他在梦里见了好多好多人。
老头还没蓄那傻的不行的长须,眉眼间甚至余了些少年将军的气概。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贺镜,贺镜像一只没长开的小松鼠,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摸父亲的脸。娘亲看上去没出月子,正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汤。贺言看见他自己平躺在小床上,大睁着眼睛环视一切。贺行被赵姨娘抱着,好奇地往前要摸娘亲的脸。
莫约几岁的他坐在墙头上,夏良歌坐在他身边,莫习卿则站在他腿旁。他们三个似乎在和他人吵架。一旁的几个男孩指名道姓地骂贺柏,“弃城而逃不战而降”、“抱头鼠窜苟且偷生”,一句比一句脏。贺言看见自己应该是在骂脏话,还作势要打,夏翎拉着他的胳膊安慰,莫项也挡着,不让他下来。
马车停下来,贺言醒了。他揉揉眼睛,走下马车。贺府的大门一如既往地古朴,有下人来报,说六王爷突然高热,卧病在床不起。
贺言面上笑得肆无忌惮:“恶有恶报。”
“让伙房煲碗补汤,治风寒的。”贺言吩咐,“昨夜我与长姐夜谈,她有些着凉。”
下人被这摸不着头脑的指令惹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只是照做。
贺言里翻着白眼想:我就说不能淋雨不能淋雨他根本不听就喜欢淋了雨还穿湿衣服,现在好了我就知道他会生病,还要故意散布消息好让我小心翼翼地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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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之后,一个黑影绕过巡逻的侍卫,鬼鬼祟祟地翻进朔宁王府。
什么狗屁侍卫,要是真有人想刺杀岂不是轻而易举?贺言想着,又挤进了朔宁王卧房的窗户。
屋里静得能听见纪清的呼吸声。贺言眉头一蹙,踮着脚往前走了两步,凑到床边,抬手覆上了纪清的额头,还是烫。这人脸上泛着红,嘴唇却发着白。
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被何人利用、为何人杀人,也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什么人。贺言的指尖从前额一路滑过他的侧脸,点点唇角,又给他掖了掖被角。
贺言从食盒里取出瓷碗打开,里面的补汤翻着热气。他吹了吹,这补汤很不好闻,却是多种名贵中药材按着阴阳互补合在一起煲了不少时辰,才出了这么一小碗。
在他的记忆里,纪洵川除了被小太监说像小姑娘之后那段日子里积极进补之外,从来不喝这类东西。
一会还要哄着给他喂下去才行。贺言想着,往上瞥了一眼。就是这个得不偿失的笨蛋,被人利用,作人棋子还不自知。
纪清忽然咳了几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是看见床边的人,挣扎地要起来。贺言把他按回去,柔声道:“是我,贺言。好好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