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女人当成战利品和炫耀的本钱的乌月,作为努赤托尔家的小王子,他没有一屋子的妻妾,没有混过青楼,没有在军帐里搂着两个军妓亲嘴,已经完全称得上是如荷花般出淤泥而不染了。
但栀子以为,不够。不能因为所视皆黑如烂泥,便把其间那一点浊水当成了澄澈甘泉。
栀子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一条胳膊搭在自己后背上:“得了,先活下去再说。”
“这是哪?”兰图哈木问。
“我说要把你扔到后山,才把你带出来了。这是通往后山的路。”
后山啊。兰图哈木想。后山的狼比城里的人都壮。
他见过太多被扔到后山来的人,那些人中能死在路上的绝不会活着到后山。因为这些狼不只食人,与进食相比,它们更喜欢看着人在它们的尖牙利爪下鬼哭狼嚎,喜欢看着人的肠子从肚子里掉出来缠上人的腿。
栀子的声音打断了兰图哈木脑子里的狼嚎:“我会将你送上一辆出城的马车,你会处理自己身上这些伤吧?”
“出城?”
“去南边。”
“大昭?我会死在云江岸边的。。。。。。咳咳!”
“不会的,马车会把你安全地送到雁停。”
“雁停?雁城?你是让我,去求南边的狗皇帝?”兰图哈木大叫挣扎起来,“我不要!我死也不要!你不如让我现在就死!”
“不然呢,不然你拿什么杀死善他吾?玄鹫、单翎两旗对善他吾唯命是从,我的白羽又不是黑鹰,可无法两旗抗衡。”栀子停下了脚步,兰图哈木差点从她背上甩出去,“还有,你再叫,把善他吾引过来,咱们俩都得死在那骨鞭下。”
兰图哈木不作声了,半晌,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南边的皇帝不会拒绝你的,他也不愿看着草原大乱,毕竟无论是谁,只要新任汗王都想往云江边上凑。”栀子笑了笑,“对了,这个我也给你拿出来了,带好。”
栀子把一个分量不轻的金质小旗塞到兰图哈木怀里,这是大帅身份的证明。
她继续说:“我听说南边的皇帝登基时,都会举行典礼,或是祭祀,来敬天敬地敬祖宗,草原上的汗王登位都会去云江打打仗,好像在向天向地向祖宗昭告:‘努赤托尔的使命就由本王来完成了!’然后一次次一年年无功而返,却又乐此不疲。”
兰图哈木道:“草原的狼烟看久了,自然想瞧瞧楚湘的烟雨。”
“楚湘是哪?”
“雁停南边就是楚定,楚定西边是肇湘。这两地外面就是海,据说夏天便会有连绵的阴雨,雨敲打着青石板路,还有柔美的女人在桥头撑着伞。。。。。。”
“我那药丸真如神农在世,给你治得舞文弄墨的才情都有了。”
栀子说着,他们已经穿过小道,面前便是后山。她感觉脚下嘎吱嘎吱乱响,不知道踩碎了谁的锁骨。
“阴气好重。又湿又腻,血腥味往人鼻子里灌。所以想去南边不是没缘由的,那里的皇帝再残暴也不会往皇宫后边养一群行刑用的狼。”兰图哈木说,“你的马车在哪?”
“西门。”
“你的意思是,你要背着我,绕到后山的侧面?”
“嗯。”栀子平静地肯定了。
“这和你我一同去送死有什么区别?”兰图哈木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是善他吾的人吧。”
“我去找你和善他吾之前已经往山里扔过一批活人了,那群狼估计还没吃完,不必担心。”
兰图哈木只得认命。
他俩蹑手蹑脚地顺着山的外围往围墙上靠,一步三回头三步一抽刀,兰图哈木疼得掐自己大腿也不敢大声喘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正长到兰图哈木已然把自己的大腿掐成紫色,栀子摸到了西门的锁孔。
她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把沾着血的锈迹斑斑的钥匙,咔哒一声,门开了。
兰图哈木这辈子都没听过比这“咔哒”更悦耳动听的声音了,他浑身上下的痛楚顿时烟消云散,伊扎的天仿佛都亮了起来,天边的桃色也根本就不是落日余晖,而是最美的晨光。
栀子把他搀出窄门,门外的马车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栀子轻声说:“乌月与草原的荣光始终属于努赤托尔,白羽旗大帅栀子,在伊扎候王归来。”
兰图哈木撑着车轼登上马车,回首,朝她坚定地点点头:“那畜生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走吧。”栀子道。
兰图哈木在车厢中坐定,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车外,栀子静静地望着他愈行愈远。照计划,这马车将会一路向西,绕过碎河进入大昭。
天边美得正盛,马车于是隐入最灿烂的金光,隐入一片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