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黑幕像是天神洒下的墨水,只有零落的星光作缀。
夏章披了件黑袍,出了卧房。他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踮着脚,似是在堤防自家的下人,显得十分诡异。
夏章走进书房,哆哆嗦嗦地把门关上,靠在门上深深吸了口气。
他点起灯,端起烛台——这种活儿平日里定不会让他来干,他手一抖,蜡油滴在手上。夏章疼得抓住自己的衣摆上下扯动,但是咬着舌头,嘴里不敢出一点声。
他是文人世家出身的,从没干过君子不耻的事。但今日为了性命,他不得不潜入自己的书房,偷出自己的文书。
他挤了挤昏花的眼睛,找到书柜,扒开摞得整齐的书本,摸索到墙壁上一块松动的砖块。他轻轻一拉,砖块被抽出,里面有个放物品的小空间。
夏章浑浊的眼球里散出宽慰的色彩,他急忙拿出里面的纸张,也顾不得平整与否了,揣进衣服内层。
夏章像是年轻了三十岁,轻快地把砖块塞回去,整好书籍。他把烛台放回原位,准备回屋。
忽的,他背后的窗户嘎吱一声开了。
木头吱嘎作响的声音钻进夏章的耳朵,冷风吹透他的五脏六腑。他额中刹那间传来麻意,手脚像冻上了一般,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下意识握住腰上的书刀,迅速转过身去,低声怒呵:“何人?”
一个婀娜的身影在夏章眼中逐渐清晰,是一个女子,白衣,黑袍。这女子直勾勾盯着他,脸上没有表情。
夏章看清楚女子的脸了,惊愕道:“拈花楼的木槿?”
木槿淡然:“大人没认错。我去大人的卧房看了,没找到大人,便猜您在这儿。”
夏章浑身发抖,须扶住身后的桌子才能站住。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三更半夜潜入民宅,非奸即盗。你有何事?”
木槿抱着胳膊,挑眉:“您应该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吧。燕王有命,需要大人您画出官兵的部署图。”
“燕王?”夏章的喉咙哆嗦着蹦出这两个字,“燕王与我有何干系?”
“事已至此,您就别装作一无所知了。大人当年——我记得是九年前——像狗一样求着燕王收留,现在有用大人之时您却又反悔了。请问您把燕王当什么了?云平不是败落世家的收留所。”
“你是燕王的人?拈花楼莫不是燕王的情报。。。。。。”夏章感觉自己的肠子全都搅在了一起。
木槿冷笑一声,摇头:“拿钱办事罢了,我与纪城无关。您就说,您画,还是不画。”
“不能。。。。。。我不能画。”夏章像是呢喃着自言自语,“燕王殿下让我做什么都行,政令、税收甚至盐槽失案的动向我都能一并奉上,但他谋反,联合乌月,让我卖国,我做不到。。。。。。”
木槿这时候让开一步,夏章才看见她身后有个人影,他定睛一看,是昏迷的夏舟歌。
木槿拔出腰间的佩剑,挑碎一地月光。她提着剑尖的月色,把剑架上夏舟歌的喉咙。
夏章整个人定住了,脸上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衣服上,他走不动一步。
木槿盯着夏舟歌的脸,摸了摸自己手上常年拿剑磨出的茧,平静地开口:“现在,夏大人可以真正认识认识小女了。我不是您女儿的爱慕对象,也不是赌坊的普通老板。”
“我姓宋名玦,云平宋氏嫡出长女。盐漕失案里按律赐死的宋家家主宋冕是我的父亲,当年打入冷宫的宋美人宋紫是我的亲姑姑,六王爷纪清是我的表弟。所以您想,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干这种勾当了。至于我为什么告诉您这些,当然是——”
月光冷淡,剑色凛然,夏舟歌鬓角的发梢被削下去一节。
“我画!”夏章大喊,顾不得被人听见与否了。他抽动自己扭曲的不受控制的小腿,几乎是半跑半滑到木槿脚边,下意识伸手护住夏舟歌,徒手挡住木槿的剑。
“我画。”夏章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夏舟歌,女孩安详地瘫在地上。“我画。若是燕王胜了,我便以身殉国;若是燕王败了,我便以死赎罪。愿姑娘在我死后照顾好舟歌。”
木槿又是冷笑:“那我还是建议大人死前把她嫁出去,贺家就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我说过了,我跟她只见过那一面,她并非爱慕我,她那日明显是在找由头制造混乱。”
木槿像是想起了什么,思考半刻,接着道:“话说回来,燕王不是不想保你,前些日子我们刚接了一个案子,他委托我们杀了知道你背叛朝廷的线人。”
夏章扯着破鼓一样的声音,嚷道:“燕王殿下一定要叛乱吗?我可以发誓,迄今为止的所有圣谕中,陛下并无丝毫削地之意啊!”
“叛不叛可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不过,我若再多说一句,您就不得不死了。怀里的东西给我,燕王大人要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