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镜低下头,靠在胞弟的胸口。“只有我们了。”她说,“你,我,哥哥。”
贺言让她靠着,没有落泪,也没再说什么。
他觉得贺镜想要同母亲死的那日一样,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但她早就不是那个小姑娘了。事发突然,也如母亲死时一样,没有任何征兆。
或许人活一世便如蜉蝣生于天地,明日迷茫不定,就连消磨寻常日子也成了奢侈之事。
到了贺府,贺镜已经收了情绪。他们下车,贺言惊讶地发现院里竟有不少人,都是听闻他回京升职,边为贺老将军吊丧,边祝贺他继任家主的。
院子里是斑斓的人影,他们五色的衣服晃动着,在贺言眼里如同百鬼夜行。很多人的脸上挂了哀色,有了他们的反衬,贺言这才意识到纪辰演绎的哀伤简直以假乱真。他们的嘴张张合合,手臂左左右右,眉眼高高低低。
贺言从中穿梭,耳边是无数交杂在一起的“节哀顺变”和“一路高升”,大喜与大悲融成一团,扭曲着。
他记不住他们的姓名与面容,这些本该是贺柏干的;他回不上他们不漏差错的官话,这些本该是贺行干的;他摆不出有礼有节的宴席招待他们,这些本该是夏淑棋干的。
现在只有他了。
赵茯苓从君川回来了,坐在角落,眼神扫过他们两个,轻轻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收回去。
贺镜跟在贺言身后,她被这混乱勾起了怒意,刚要发作,却被贺言摁住了手臂。贺言朝她摇摇头。
贺言还是安排下人设宴招待。几乎是全雁城的大族都来了人,礼品流水般涌进库房。
今年的桃花早已开过,只剩下绿叶在觥筹交错的光影中摆动。
他们说老将军为国为民死得其所,他们又说贺柏头七已过,时下不兴守孝,小将军为雁城新贵,该放纵几日才好。
“不必各位长辈们担心。”贺言只道。
贺言晃动酒杯。灯火依旧,可他冷静得让贺镜感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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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算是家宴,没几个人,太后邱棠也来了,和纪清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提到了选妃。
选妃选妃,他纪穆宁当皇上就是为了把下一个天子生出来吗?
纪楚心里闷,找借口一杯接一杯灌自己。宴到一半他就受不住了,太后忙让人把他送回寝殿。几个小太监搀着他,他一挥手甩开他们。
虽已入夏,晚风还是凉得很。纪楚喝了酒,有这么一吹,生出一股寒意,可脑袋还是不清楚。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里的万华林,林子幽静,竹叶作响。
纪楚有一瞬间明白了太后说的“后宫空虚”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喜欢自己独处。
小时候人们说天家之子同旁人有别,不让他同人交往过密,连伴读选的都是内敛恭顺的小家子弟。而今,不说皇叔的事,光是让他和一群女人相处,再加上处理一群女人各种各样的事,就能逼疯他。
果然没人关心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想法一出,纪楚便觉自己矫揉做作。他是命定的天子,一生平安顺遂,富庶美好,而世上多少人连活都活不下去,流民从云江一路走到雁城,走到更远的南方和西方,只为了能有口吃食,得以立足于世。
这些人都是他的子民啊,作为万民之父,他却还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伤春悲秋!
纪楚清醒些了,站起身来,自己朝宫内走。
殿内今日的熏香浓得出奇,甚至有些朦胧之意,纪楚好不容易明堂的脑海又晕了起来。他解开外袍,径直躺在床上。
梳洗宫女进来,见陛下大醉,小心翼翼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