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川回来之后贺言总是很忙。贺柏回城安顿下来,他逃一次课贺柏就追着他打一次,惹得他送饭都要小心翼翼。
独处其实很不好受,尤其因为纪清已经知道拥有玩伴是何感觉。他不得不干些什么打发吃饭睡觉和练武读书之外的时间。
纪清在学翻墙。可没了墙头上那只伸向他的手,他总是差一点才能爬上去。斑驳的朱红色宫墙似乎将他永远锁在这里了,陪着他的只有上次用来送饭的、被他吃完又洗干净的饭盒。
纪清有时也练字。他已写得不错了,于是开始写信,等到贺言来时再给他看。
这些信写得更像日记:某年某月某日树梢上有麻雀在叫吵的不行,现在是午时三刻我饿得啃树皮了但你还是没来,有下人踩到了母妃的坟头被我教训了一顿,诸如此类。
纪清会看贺言带来的那些五花八门的话本。他发现话本里的男主角通常会有几个跟班,什么侍卫啊副官啊医师啊。这些人既有助于男主的事业,又在男女主的爱恋中推波助澜。
看得纪清站起来绕着静宁殿转了三圈,不出意料就他一个活人。他确信自己不是这种故事的主角了。
还有,纪清一直在想贺言。十几年的人生中,他第一次深刻明自什么是思念。之前想见他是怕他失约,现在想见他只因为他是他如果贺言能再亲近他一些便好了,至少拿他当朋友看便好了。
情窦初开的年纪,哪怕只有半分悸动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纪清的日子在胡思幻想中接着往前,直到墙对面传来声音,熟悉的衣袖撑在墙头,再露出那张俊俏的脸。
十几岁的少年,年龄只差一两岁也差异极大。贺言脸颊的软肉终于退下去了,声音不再高挑,抽条时略显纤细的身体也结实起来,但他骨架小,身条生得恰到好处。
纪清看向洼地里浑浊积水倒映出的自己,白净的脸一看就是孩子,和贺言甚至不像是同龄人。
“在看什么?”贺言凑过来问。
纪清往一旁踱了两步:“看天。”
贺言抬头扫了一眼,蓝天白云,寻常得不值一提。“。。。。。。没什么好看的啊。”
“我爱看,你管我。”纪清赌气一般说,又不由自主去看贺言。
贺言把手抱在胸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纪清想到他的手也很漂亮,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那好吧。”贺言没办法,摊了摊手,“我下次来不知是几天之后,有什么要吩咐的,今天一次□□代吧。”
在贺言看不见的那面,纪清用手死死卷着衣服边,把下唇咬得发白:“你是想饿死我吗?”
贺言的声音明显有些愧疚:“我知道应该来得更频繁,但学宫里的先生,就是施南,前阵子见了我爹,狠狠参了我一本。我这段时候必须得老实点了。。。。。。就这一次,我下次一定会更小心些。。。。。。”
“爱来不来。”纪清喃喃道,“反正想见面的只有我一个。”
贺言没听清:“纪洵川?”
贺言已经习惯叫他的名字了,这给了纪清些许宽慰。
纪清没回头看他,闷闷道:“今夜留下来陪我,可以吗?”
“你又睡不着了?上次带的香囊没效用吗?”
贺言知道他的失眠症,找了雁城的名医开了方子,做成装有药材的香囊,让他放在枕下。可惜药材味只会让纪清头晕脑胀而不是进入梦乡,他只能束之高阁。
“这些东西对我而言没用。”纪清摇摇头,“我要你陪我。”
贺言好像有点为难,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好。”
像是怕他反悔,纪清连忙补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走。”
贺言顺着他说:“我不走我不走。”
纪清最讨厌贺言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和他说话,但若让他把“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多在意我一点可以吗”和“阿言你是我最在意的人”直愣愣地挂在嘴上,他就算万死也会辞。
纪清哼了一声,然后听见贺言极小声地“啊”了一句,表示疑惑。
其实别说贺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把事做得这么别扭。心中确有千万支想献给他的花,说出口的却是枯枝败柳随水逝。
这日是贺言第一次在静宁殿留宿。纪清心里清楚,失眠是他留下他的借口。可神奇的是,当贺言坐在他床边,轻轻为他盖好被褥时,困意真的从脑海深处泛上来。
纪清不由自主拉住那只手,放到自己的侧脸上。
这时他鼻腔里涌入一股花香。香气浓郁得恰到好处,像清风和鸟鸣一同拂过灵台。其间有温柔的细语,一声一声唤他,纪洵川,纪洵川。
是贺言的熏香。
纪清迷迷糊糊地问:“你身上是什么花香?”
贺言的回答融化在清风里:“茶蘼。”
谁说荼蘼花开春事休的。纪清在进入梦乡之前想到。他的春天明明才刚刚开始。
不过纪清此后再也不闹着让贺言留下来陪他过夜了。因为贺言再来的时候明显行动不便,一问才知道,贺柏以为他去西六街鬼混,拿剑柄鞭他,还让他在中堂跪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