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行难以想象。
他常听人议论,若沈煜能参加科考,他们这群男子的成绩会被甩到琨成门外。不过没人不服,那毕竟是沈煜,公认的雁城第一才女,最优秀的学子之一,打破雁停学宫女子不能入学规矩的第一人。君子六艺样样精通,上马能和贺言比骑射,下马可同贺行赛诗文。妄图与她相比者只能自取其辱。
贺行不知道沈煜给沈文争了多少光,但光是贺柏捶胸顿足在家中提到过的就不胜枚举。贺柏是怎么说的?
“算我求你们,争点气,看看人家沈煜,人家怎么就能干什么什么行,沈文那王八蛋在我面前花枝招展,怎么你们就。。。。。。”
盐漕失案之后,沈煜和她的母亲宋楠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这人尽皆知。只不过贺行从未想过,她们竟被欺压到了如此地步。
她静立在他面前,衣裙荡漾的淡雅茶香随风拂过他的面庞,侍女口中那些事好像从未发生在在她身上。他心口抽动一瞬,宛如有人刺开他的胸膛,将心脏掏出来,再掐出黑血。
他替人痛苦的毛病又犯了。
沈煜看出他的异样,淡然道:“不必替我不适。若我困于此,早就去寻死觅活了。”
贺行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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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沈煜见自己桌上有一个扁平的小瓷罐,半个掌心大小,像是装印泥所用。
她打开,里面是散着清香的药膏。瓷罐下压了半张纸,字迹道劲,只写了两个字:祛疤。
沈煜侧过身子,隔着帘子看向斜后方的白衣身影。贺行正凝视着窗外的树影,琥珀般的双眼里平了夏的燥热,如同碎光散在波纹里。
沈煜往下看,他腰间的配饰已和昨日不同,换成了她送的鱼形玉佩。
仲夏的日光炙烤尽世间的一切,也把她桌子四周的帘子化出幻影。贺行的身影在她眼中渐渐模糊,沈煜想要揉清楚目光,却发现自己在哭。
身上的鞭痕骤然开始疼起来,和着无数句诽谤和侮辱打在她身上。
贺镜一个健步窜过来,把外袍披在她身上,问道“姊姊没事吧”;贺言一脸茫然地成为众矢之的,但还是坚定地向她点头;夏翎与莫项也笑着问好,明明他们没有任何交集;最后贺行也向她走来,跨过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几步路,轻轻寄予她一个拥抱。
施南夹着一本《诗经》进屋,沈煜擦干眼泪,虚影破碎。
现实中的贺行端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闲人党手忙脚乱地凑出一本书,贺镜在女子学堂里半死不活。
她把那半张纸翻过来,提笔,方方正正地写下“贺辞渊”,然后夹进自己的《诗经》里。那一页的诗她看真切了,是《隰桑》。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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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平日有了交流。他询问她书上晦涩的古文,她和他讨论诗词的韵脚。夏舟歌的桃花酥放到了沈煜的桌子上,同放上去的还有贺言各种各样的药膏。
“贺大公子是不是对姑娘有意啊?”侍女又问。
沈煜把药膏的瓷盖盖好,指尖擦过那上面的青花,没有回答。
是在可怜她吧。沈煜想。他们这种达则兼济天下的文人不都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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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尽头是颜昭节。沈煜喜欢这节日,没有虚与委蛇的宴会需要她给沈家长脸,她甚至可以独自走出沈府的大门,坐着马车逛昭明街的夜市。
侍女为她着了妆,面上敷铅粉,眉染远山黛,唇角着胭脂,额中点朱砂。平日用簪子盘上的头发编出辫子,束起灵蛇髻,镶着珠玉玛瑙的金步摇坠下来,是雁城贵女流行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