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见纪清那年,他十四岁,少年变声的年纪。应该是格外在意这个最后的血亲,他只要见她便会讨好地叫“姐姐”。后来他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声音里不再讨好,只是或恭敬或欢喜,或谦卑或宽慰,唤她表姐。
“你有。。。。。。苦衷。”纪清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可能是用不上劲了,“一定是有我。。。。。。不能知道的苦衷。”
“我没有。”木槿甩开他的手,又是一拳,进而掐住他的脖子,“还手吧。”
墙边的迎春花谢了又开,雁城的春天去了又来。雁群年年飞过雁城的天空,年年掠过拈花楼的屋檐。拈花楼里歌舞欢腾金迷纸醉。而来来往往的看客们无从得知,人面桃花的朔宁亲王就是在这几层高的小楼里褪去了青涩和稚嫩。
毕竟,纪清再不会因为宋家在人前哭得歇斯底里,因为往事不可追,而六王爷若想前途无量,就必须恭恭顺顺地拜倒在长华宫的御阶前。
“你的手、咳咳……在发抖。”纪清在血污笑了出来,笑得凄凉,“姐姐。”
木槿的清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对着最亲近的下属桃夭和血亲纪清也一样。她从未提及过自己的情感,好像她就是为了杀人与拈花楼而生的一般。纪清在木槿处感觉出的亲情极少,但此刻,她拧断过无数人脖子的手在发软发抖。
木槿置若罔闻,手上力气加大,纪清喉咙里战栗着响。
“我在。。。。。。等初雪。。。。。。”纪清的声音很小很小,“姐、姐。。。。。。我要对他、对他说,我喜欢他了。。。。。。”
木槿知道,纪清喜欢贺言,喜欢了很多很多年。她一直劝他放弃,立场身份地位性别无一不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山峰,纪清却还是没有放弃。
年少的爱恋轰轰烈烈如冬日骤雪,可属于纪清的那场雪晚来了很多很多年。
木槿想,他本来马上便要成功了。
谁叫他是梧桐的儿子,谁叫他是定宁六皇子,谁叫他非要查到萱草头上呢。
窒息如潮水一般,裹挟他,压抑他,扼杀他。是溺水一样的感觉,耳朵里满是尖锐的响声,肺腑里有血液翻滚灼烧,要将他的胸口烫出一个洞来。
他要死在姐姐的手下了。他要死在纪辰的算计里了。
木槿突然松手,一掌将他掀翻。纪清咳出一口血,四肢瘫软在地。
木槿回身走去,沉默地捡起被甩到一旁的弓箭,搭剑,拉弓。箭尖指向纪清身后不远处,与几个杀手缠斗的贺言的后心。
贺言打得正酣,手上长剑卷了飞雪一般映着白光,快到看不清招式。与数位训练有素的杀手搏斗并不是一件易事,木槿能看出,他身上已有数道刀伤,只不过身着黑衣并不显眼。虽并不是重伤,但他明显有些疲惫和力不从心。可贺言眼中依旧只有那几位杀手的剑锋,耳畔满是金属的撞击声,听不见身后的变动。
弓拉满,如半轮孤月。
贺言早就该死了。是她当年一刹那的心软,才让他苟活到现在。
勾住弦的两指松开。
箭刺破了刀枪的交锋作响,牵引了呼啸的北风,直朝贺言背后射去!
木槿垂眼,不再去看。
箭尖入肉。男人痛苦的闷哼声传来。
木槿忙抬眼,她眼前只有一个染血的身影,这人用剑将自己撑起来,颤颤巍巍但又无比伟岸。他平常引以为傲的脸模糊得看不清五官,肩上的血毫无顾忌地淌着,左胸上又多了贯穿的一箭。
“别。。。。。。想。。。。。。伤他。。。。。。”
贺言此时占了上风,一剑挑开对面杀手的围攻,见身后没了动静,这才扭头来看。
咚。
纪清倒下了。
木槿愣住了,一边的杀手也不敢再动。贺言的眼前只有一片苍色的即将下雪的天空,和纪洵川的背影。
他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拎起这个平日里背起来都费力的男人,甩上马背。他自己也一跃而起,跨坐在纪清前面,朝着马肚子狠命一踹,飞奔离去。
木槿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没有动作,也没有阻拦。
良久,贺言逃窜的身影在她们眼中消失成一个小点。有杀手小声道:“楼主。”
木槿的气息一次次提起又落下,她最后说:“追。”
这时,有白鹤惊起,绕城而来。木槿暗道不妙,回头看去,埋伏的杀手尽死,乌压压的一片禁军正朝着此地压过来。这阵势,应是雁城的禁军全部出动。为首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与白鹤一同疾驰而来。
那人的身影渐渐清晰,木槿立即做好了迎敌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