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浩瀚,从天的一边流淌到另一边。星河下的昭明街上摩肩接踵,喧闹得宛如白昼。
贺行不喜人多之处。
现在五花八门的叫嚷和吆喝在他身边炸开,太吵了,吵的他头疼至极。他熨烫平整的新衣被挤出褶皱,这种时候,没人会停下来看着他的脸好好辨认出他是哪家的公子,顶多一句掩进烟尘里的“抱歉”,不顾被挤的这人花了多大的心思只为了一场偶遇。
贺言与贺镜在前面吵吵嚷嚷,说要找个最好的地方看烟花。去年他们去君川溪放花灯的时候刚好赶上雁城烟火绽放,所有的光彩都被君川挡住了,今年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贺行跟着弟弟妹妹穿过人潮,他的目光掠过各式各样的摊位,拿出钱袋给弟妹付钱。
贺言手里提着小吃,两手全是油。有些是他俩没吃完的,有些是买给纪清的。贺镜拎了三个灯笼四把扇子,还有乱七八糟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
灯笼摊前的灯谜猜了三过儿,猜的贺镜捶胸顿足上蹿下跳,埋怨“小言你是猪也就算了怎么我也是猪”。
贺言赶紧拉着她换了个地方,去书肆门口接飞花令,从风花到雪月,贺言咬牙切齿地只字不言,辱骂夏翎上课走神看窗外风景。
烟火马上就要开始了,人群已有些安静的势头,旁边的赌场里还有竞猜这次烟火样式的赌徒。双生子争论路东路西哪边的楼顶视野更好,吵起来了。
“肯定是西边,”贺言对着贺镜哼哼,“在东边只能看见君川。”
“切,明明东边楼更高。让大哥说,大哥!”
贺行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后语地搪塞:“都好看。”
他知道此刻已经很晚了,他知道不可能遇见她了。
他其实不明白,他为何会穿成这样,他为何会想见她。是可怜她吗?是书上说的“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吗?
他不知道。他看不懂她,也看不懂自己。
一辆缓缓向前的马车把人潮逼向两侧流去。这马车豪美,骏马油光水滑,车厢上是镂空的花纹,一看车主非富即贵。
贺行扫了一眼,愣在原地。车夫他认识的,是沈家的家仆。
于是贺行便扭头看向闭紧的车窗。在他的凝视下,车窗缓缓打开。
他曾用高高在上的救赎者的双眼俯视她,此刻她挑开车帘,眼角扫过他的脸。
贺行其实不明白什么是贺镜所说的“俊俏得令人心头震颤”,他总以为一张皮相无以触碰人的灵魂。可车里那人确实是令他喉口一涩。发鬟盘出的弧度,步摇坠上的金珠,眉心的朱砂和唇间的口脂,还有堪堪得见的赤色锦罗绸缎。
她本不着胭脂,但她今夜上了妆。
她也在等他吗?
“巧遇,贺大公子。”沈煜笑。
贺行的目光晃了晃,连带着他琥珀双眸中倒映的灯火星光一起晃了晃。“沈小姐。”贺行亦笑。
他听不清弟妹的声音,听不清烟花在夜色中绽开,甚至听不清沈煜的声音。他看见沈煜的嘴唇张张合合,对他说的是“颜昭万安”。
沈煜努力让贺行在烟火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喧嚣之中不便叨扰。”
他的衣冠换过了,但他的腰饰是她送的那件。
他也在等她吗?
他看着她,然后脸红了,这让她喘不过气来。车窗太小,他看不见她衣裙的花纹。好遗憾啊。
“不叨扰的。”贺行手忙脚乱地辩解,“不叨扰。”
沈煜笑得如春光明媚,她好像知道在好事者给雁城公子的排名之中,为何贺行能稳居魁首了。
贺言与贺镜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街上的人们忙着互相祝福。
街上熙熙攘攘,夜空热热闹闹。贺行悄悄地想,沈煜啊,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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