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新传来的军情刻不容缓,善他吾一日拔三城,碎河南岸几乎已然落入敌手,云平危在旦夕。
贺言率领一骑轻骑兵已踏入北坞州南境。能看见北来的流民,有些是从失守的城池逃生,更多则是大富大贵之族。这些人一走会动摇城中民心,徒增守城的难度。
流民见他们,有叩拜者。
贺言对他们说,往南走吧,还需要些时日,但不会太久,你们便能回家。
是日黄昏,历数日奔驰,贺言命将士们驻扎营帐休息一晚。正当他于主账中研读地图之时,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喧闹。一问才知,是抓到一个草原细作。
贺言惊奇,要亲自审问。须臾,只见士兵们押进来一个青年。
这人样貌俊俏,高眉骨高鼻梁,眼窝深邃,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影着幽幽的蓝光。头发堪堪束成一个不像样的发髻,许多卷发凌乱散在肩头。只一身寻常的粗布衣服,与他这幅草原相貌并不相衬。
“就算是细作,也该认真装扮下再来吧。”贺言抱着胳膊绕青年转了一圈,“头一次见这么来送死的。”
众人哄堂大笑。
青年并不害怕,反而跟着兵士们一起笑:“我认识你,你叫贺言。”
“真厉害,你的汉话也很标准。”贺言认真地肯定他,“还想让我怎么夸你,说吧,我很仁慈的。”
“那贺大将军猜猜,”青年咧嘴,露出两颗虎牙,“我是哪一旗?”
乌月四旗为不同的兵种,单翎为步兵,白羽善弓箭,最广为人知的是分别为重骑兵和轻骑兵的黑鹰和玄鹫。
“单翎?步兵做细作要方便些。”
青年嗤笑着摇摇头:“看人不准,可与我对将军的印象不同啊。”
贺言挑眉,摁住他的士卒手上一用力,压得他闷哼一声。“那你说说,你觉得我该是何种人呢?”
“燕王起兵时我在雁北一线,没机会见到将军。但既然是安虞将军之后,怎么说也要有些雁北的气派。”青年挑衅般看着贺言,“你似乎在雁城住久了,不太像我们所识的贺氏子弟。”
“你们?”
“贺家是我们罕见熟识的家族,自你们一朝建立便镇守雁北,直到三十年前。”青年眸中蓝光如鬼火般闪动,“贺将军不妨好好思索你应该认识我的。”
贺言正色,命士兵们离开,士兵们怕这人危险不敢从命。
贺言刚要说话,青年哼了一声:“他不是将军吗,怎么可能连一个不入流的细作都打不过?”
“他说的在理。”贺言首肯,“你们下去。”
士兵们只得照做。没了束缚,青年起身,晃头跺脚,转动几下肩膀。
贺言问:“你一点不怕?”
青年像是听到什么费解的笑话,愣住了,又肆无忌惮笑出声来:“我见过的死人比你这军营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他笑得极为狠厉,像饿狼在回忆最丰腴的牛羊:“碎河那战,尸山血海。。。。。。啧,你可没见过。”
贺言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你的年纪,定宁大劫时才多大?”
“几岁吧。你们读书识字之前不也会准备准备么,而战争是我们的开蒙礼。”青年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还没猜出我是谁吗?也是,你在云平时我在雁北,你没见过我。”
“燕王叛乱雁北一线,乌月方的将领是以残暴喋血著称的小王子兰图哈木。云平城下,乌月汗王为乱箭所杀,留在伊扎的单翎旗大帅善吾联合白羽旗大帅栀子叛乱,控制了原属王室的黑鹰、玄鹫两旗。兰图哈木回都后,死于善他吾的逼宫。”
贺言面色冷下来,拔出剑,直指面前一脸笑意的青年:“兰图哈木·努赤托尔?”
“在草原,除了善他吾,这么叫过我的人都死了。但不用担心,很快我就会送他下去。”兰图哈木一个闪身绕过长剑,“我不会动你。毕竟我有求于你们。”
“你要做什么?”
“如贺大将军所说,我差点被善他吾那条疯狗抽死。栀子瞒着疯狗把我送出王宫,让我捡回来一条命。”兰图哈木叹气,“她说我只能去雁城求狗。。。。。。咳,求你们皇帝,借我兵马,我打回去,杀了善他吾。”
“你空口无凭,无忠无信,张嘴就要兵马,我等凭什么借与你?”贺言蹙眉,“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你是兰图哈木,乌月的王子。兰图哈木的手上可沾了数不尽的大昭将士的血,不把你凌迟处死以告慰亡魂已然是尽了人道!”
兰图哈木从怀里掏出一个闪着金光的物什,是用金子打造的一柄小旗。上面画着图腾,似乎是一种鸟。“黑鹰帅旗。栀子塞给我的。但可以证明,我就是兰图哈木。”
“至于残暴,你要非这么想我,我这般笨口拙舌之人也没什么话能反驳。”兰图哈木并不在乎,“杀了数不尽的敌人,是在夸我英勇善战么。”
贺言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