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岁安一行人出了明堂之后,徐秋还才长舒了一口气,方才她为了掩饰身份,刻意未曾开口说过半句话,看着他们几人在前面争来辩去,也跟着捏了一把汗。
“子康哥哥,你糊涂啊。”徐秋还嗔道,“你素来谨言慎行,怎可看不出那提问之人身份不一般,若不是高位之人,谁敢在这闹市中问出这种不要命的话来。”
“那又如何?”江崇替他辩道,“子康答的又无错处,哪怕是圣上听了,也怪罪不了他。”
张岁安未曾接下两人的话头,还一心沉浸在方才那名小厮的仪态上。
此刻他担心的,早已不是那雅间之人的身份,而是他方才那一番话,若真传到圣上耳中,自己作为张氏的长子,还能不能远离得了朝堂纷争。
正当他细想之时,明堂之中出来一人,跟在他们身后朗声唤道:“公子,公子请留步。”
三人回头一看,正是刚才堂下的那位文德兄,他正一手揽着衣衫,一步一跨地从明堂的门槛中小跑出来。
“见过三位公子。”此人跑得微微喘气,生怕跟不上他们似的,他冲着三人拱手作揖后道,“公子既然不愿表露姓名,那在下就先自报家门了。鄙人姓杜,单名何,字文德,混迹明堂多年,可惜却不曾谋得贵人一荐,公子今日虽未曾报上门楣,但无论是谈吐,还是这一身的丝锦,都非寒门子弟可及。”
江崇对这个杜何没什么好感,更不喜他刚才堂上的那番言论,语气自然也不怎么好听:“你还敢追出来?阿升,给我把他拿下。”
杜何一愣,瞬间跳远半米:“公子这是要作甚呐?!”
“我今儿就把你送去刑讯司审一审,看看你是不是那北国的细作。”江崇说着就开始揽袖子,准备自己上手抓人。
“公子明鉴啊,我真不是什么细作!”杜何一溜烟窜到张岁安身后躲着,“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明堂的主事,他是我的老雇主!”
“雇主?”张岁安抬手拦住火气冲天的江崇,转头问向杜何,“你在此处赁作?”
杜何理了理衣衫,挥着手上那柄盘出包浆的木骨折扇道:“是也。这明堂看似才子云集,百家争鸣,实则半数者,皆是明堂主花银子雇来的。”
江崇一听,也露出一副闻所未闻的疑态:“花钱请人到自家场子来吵架,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公子出身高门,自是不懂这民间疾苦。”杜何用扇头指了指明堂里,“明堂主雇人在里面辩经论理,为的是打响这明堂的招牌,引来名人贵客在此雅聚。”接着他又将扇头调转到明堂外的小摊贩身上,“明堂有了名声,这整条街都跟着金贵,凡是在这里买卖的才子同好珍玩,明堂皆有分成,这又是一笔进账。”
杜何将三人引路到自家亲戚的摊位前,用扇头指着摊位上一副其貌不扬的砚台道:“这是我二舅母家的摊子,卖得最好的是这方墨砚,公子可知为何?”
张岁安抚起袖口,拾起那一方砚台,只见上面刻着三个粗糙小字:青云砚。
他放下此物,颔首一笑道:“还恕晚生孤陋寡闻,可是有某位自明堂而出的平民才子,用了此等墨砚后便得贵人举荐,自而青云直上?”
“正是如此。”杜何将手中的扇子一拧,往面上扇出一缕清风来。
边上的徐秋还听完,冲着自家侍女贞儿耳语了几句,贞儿又冲着彭吉耳语了两句,彭吉眨了眨眼,又凑到张岁安跟前低声说了两句。
张岁安点了点头,照着徐秋还的意思问道:“如今明堂盛名已极,除了受雇者,想必还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吧?”
杜何扇子一收,哀声长叹道:“方才在堂上,公子们想必也有所耳闻,北朔昭王广施德政,重金豪宅宴请天下名士,凡是赴宴过试者,无论祖籍,皆有赏职。”他言罢,苦笑一声,“我二舅母远亲家三表叔的四儿子,不过识得几个字,去了北边,竟也谋得了个在公卿家养马的小职,但再看看如今的袭国,说句犯上的话,除了那赵氏一门,靠着这脂粉云梯直上天家,哪里还有寒门才子施展抱负的机遇。若有真才实学,何故要困死在这一方小境。”
这话江崇可不爱听,他眉头一紧,不屑问道:“你说得那北国千好万好,那你为何不去?”
“公子是不是想听在下说,吾生是袭国人,死了,自然也是袭国魂?”杜何笑了笑,千般苦水,最终也只能化作两手一摊,“鄙人不才,家中长子,我若走了,无人养家,就是如此。”
他话音刚落,街市那头就忽然炸响一声尖利的嚷骂——
“大郎!快来,逮住他!”
杜何闻声一愣,随即眯起眼往人堆里望:“二舅母?”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往那嘈杂中看去,只见一青布短褂的妇人挤在中间,死死拽着一半大小童的胳膊,叉着腰杆高声诉道;“就是他!这个小贼偷我钱袋,大伙儿都瞧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