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见过祭酒大人。”太医令作揖行礼道。
张淮之抬手回了回礼,见对方步履匆忙,便随口问道:“太医令何故如此惊慌?”
“中宫……”太医令激动得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中宫,有喜了!”
-
景和十六年,中宫有妊,枢臣闻变,忧储位之更迭。
陈皇后如今三十有四,自皇长子早夭后,十年未曾诞育皇嗣,竟然在这一年有喜了。
虽说是男是女还未可知,但中宫有孕,那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更何况袭国士族向来重视嫡长,陈皇后又是开国将臣之后,若真能诞下皇子,那简直就是给朝臣们生了个小祖宗。
可陈皇后自孕后,却从未开颜笑过一次。
她大龄怀胎,能否顺利产子尚且不明,更何况,这后宫之中还有暗箭。
为了打压士族,景和帝独宠赵贵嫔,赵氏原不过京郊一铁户,如今一女得道,全家跟着鸡犬升天不说,连内官之中,都有她的爪牙耳目。
吕美人生下的五皇子幼时还能文能写,突然一场高烧,吃了几服药后便痴傻呆滞,形同废人。
前年,陛下宠幸了一位郑宫人,怀胎十月,最终落得个难产而亡,母子俱丧的下场。
陈皇后自知有孕那一刻起,便遣远了身边所有少府派来的宫人内官,只留下心腹,每日吃食,更是慎之又慎,只吃在自己宫中开灶做的食物,连膳房送的点心都一概不碰。
或许是因为思虑过重,她还是早产了。
生产那夜,大雨磅礴,声如擂鼓,淹得宫门积水,连太医的马车都进不来,只能下车打伞步行,等人到宫中时,浑身上下全被雨水淋了个透,即便如此,也顾不得更衣歇息,匆匆用热水净了手,便入了幕帘之中,为皇后施针正胎。
“皇后早产,胎位不正,太医正在施针,只是,只是……”宫人哆哆嗦嗦地跪在殿外向景和帝回话道。
“只是什么?”景和帝来时也被淋湿了半袖,此时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皇后高龄产子,气血有亏,母子恐,恐难双双保全……”
景和帝默了半晌,身影立在殿门的风口下,任由湿雨徐徐扑面,他抬头,望向满堂的宫人太医,他们个个噤若寒蝉,都在等着陛下发话。
而景和帝自己,也并非是不想骨肉出生,而是实在不知此子到底是福是祸。
如若是个公主,那倒还好,若真是个皇子,嫡皇子出世必将引起朝堂大变,他原本的布局又要重新改写。
他顿了良久,终于开口说了三个字:“保皇后。”
宫人一怔,随即也只能爬起身来,踉跄着进屋传话,刚刚传完,就听见殿内传出一声嘶声裂肺的滔天叫骂——
“保你个祖宗!”
要说这陈皇后也不愧是将门虎女,血流了半缸,还能有力气剽悍痛吼:“别听他的,保孩子,保吾的孩子!”
太医们夹在帝后之间,左右为难,但毕竟圣命高于懿旨,只能遵从前者。
“下针吧,落胎,保皇后。”太医令低声道。
“你们敢!”陈皇后目眦欲裂,几乎吼破了嗓子。
“请皇后恕罪,此乃圣命,臣等不敢不遵。”
陈皇后面色惨白,大喘了两口气,提起最后一把力气,连声喊道:“陛下,陈氏父兄俱亡,满门忠烈,换了一个皇后之位,如今吾也不要了,吾就要孩子,陛下,吾要这个孩子……”
皇后声嘶力竭的哀鸣响彻半宫,连磅礴的雨夜都好似在跟着泣颂。
漆黑的穹顶之上,忽然闪过一瞬惊雷,耀眼电光映得天地惨白一片,随之而来的,是那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皇后生了,是皇子!”太医连连惊呼,宫人们声声相传,“天佑大袭,皇后诞下了七皇子!”
宫人抱起血泊中的婴孩,用温水替他洗净血污,借着摇曳的烛光看清时,方才还狂喜的人们,忽而又齐刷刷地噤声了。
“孩子,快让吾看看孩子……”陈皇后撑着身子道。
宫人们面面相觑,将小皇子用襁褓好生包裹后,送到了皇后枕边。
皇后侧过头,定睛一看,本就煞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冷如石像。
在袭国的民间传说中,红痣被视为血煞,有此异相者,命格孤绝,刑克至亲,是天煞孤星之命。
而皇七子光洁幼嫩的眉宇间,竟就赫然生着一粒殷红如血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