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孩子是会说话的。
只是他为何装哑,张岁安也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被吓着了吧。
他席地而坐,将案上的书简一一整理归档,再搬起来放回书架上,一来一去,再回头时,小七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
看着这小孩安静地趴在那里,烛火映着他的眼睫,小小年纪,眼下却青黑一片,似是平日都未曾睡过好觉,此刻蜷成一团伏在张岁安的案上,倒是沉得跟睡在自己家里一般。
张岁安也不好将他弄醒,只是找来枕席,在地上铺展开,然后轻轻地托着小七的脑袋,放在软枕上,掖好被角,免得他夜里受风。
烛火似乎也有些太亮了,但这小孩又怕黑,想来想去,又去柜格中取来一个带灯罩的铜制烛台,重新换了火烛后,淡淡的光从镂空花纹里漏出来,既不昏暗,也不刺眼。
烛光微亮,夜色静谧。
小七闻着张岁安衣袍上淡淡的兰芷香,眠在他的书案旁,睡了这些天来唯一的一个好觉。
他遁入了梦中。
梦里他好似又回到了太初观中,乳母轻轻推开房门,为他端来了晚膳。
“七皇子,用膳了。”
他转过身去,温声问道:“姑姑用过了吗?”
“奴婢……用过了。”乳母眼神躲闪。
还是他平日惯吃的清粥小菜,只是吃完后,便脑袋昏沉,没一会儿就发晕睡了过去。
半夜,他迷迷糊糊地听见门外有人。
“大人,我……我已经照你们说的做了,我弟弟一家……”
一个男人的声音沉沉地响起:“你放心。”
“那你们,你们要带七皇子去哪里……”
话音未落,便是刀鞘之声,刀刃呲地划过皮肉,甚至来不及听见受者的痛喊。
乳母死了。
他躲在屋中,瞬间浑身发凉。
或许是乳母心软了,饭里并没有下足药量,药不是毒药,只是迷药,想来是怕他死后宫里的人会来验尸。
他们把他迷晕,是想把他扔下山崖摔死,这样便可上报说七皇子失足,不幸坠崖而死,如此便可无凭无据。
他强撑着身子滚下榻,借着夜色,从后院的狗洞里爬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走了。
山林夜色如墨,除了天上那半点残月,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暗处蛰伏着声声狼吠,催得人阵阵心慌。
没过一会儿,狼吠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山下甲胄之人的脚步。
他们打着火把,身上的兵甲在山林中哐哐作响,像催命的鬼兵漫上山来。
“搜山!”来人气势狠厉。
他无处可逃,只能找了一处阴暗湿臭的石洞躲起来。
洞中有成堆的山鼠,叽叽喳喳地沿着脚往他身上爬,他死死咬着牙,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就这样过了一夜,他听见外面没有声音了,才扒开洞口的杂草堆,拖着僵硬的身子从里面爬了出来。
昨夜那些人身穿兵甲,俨然像是观中留存的守卫。他虽拜师清修,可毕竟还是皇子,身边一直留有专人守卫,之前领头的校尉姓钟,原本是陈老将军的部下,后来不知为何又被调走了,换了个新来的黄校尉。
观中的清虚道长是个修道之人,平日除了讲经论史以外,不管凡尘之事,而那传说中的得道高人芈仙人,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四处云游,最多偶尔来那么一两封所谓的书信,慰问一下他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徒儿。
这样一想,太初观定是不能回去了。
他站在山林的冷风中,脑海中只能想到两个字:父皇。
这是他此刻能想到的,唯一能护他的人了。
如此,他只好沿着小径,悄无声息地往山下跑。
可回皇宫的路,他根本不认得,山间雾气弥漫,山路难行,露气打湿了脚底,踩着石子,又冷又滑。
浓雾中,似有车轮压过泥路的声响,赶着牛车的老农见他孤零零地缩在路边:“小娃,你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