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复在心头念着陛下方才的那番话,张淮之这人惯会藏锋,就连自己身在后宫之中都有所耳闻,他不愿出山,谁也没有办法,如今陛下这意思,难不成是让三皇子去请他?
可这要如何请才是,圣上都用不动的人,三皇子如何请得出来?
更何况,七皇子现在还在张府中,如此敏感的关头,张府的人更是不能得罪。
想来想去,赵贵嫔跟着头疼了一夜,一转身,天已蒙蒙亮了,还要起来为陛下准备早膳的羹汤,她叹了一口气,从榻上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更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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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的青竹浸在晨雾里,夜露随着叶尖垂落,滴滴砸在青石板上,好似滴漏声声。
张岁安推开卧门,深吸了一口春日早晨带有露气的微风,沁润心脾,好不畅快。
他走入廊下,透过庭院中的树影瞥见了紧闭的书房门,不知那屋里的孩子醒是没醒。
他没养过孩子,也不知道这十来岁的小孩竟如此难伺候。
小七看似比寻常孩子乖顺许多,从不哭闹,但却生了一副倔牛脾气。
张岁安不在,他就不吃饭,一应膳食偏要张岁安亲手递到手里才肯动筷,更别提出门了,成日就缩在那书房里,一步也不肯外挪,就好似外面全是魑魅魍魉,只有书房里有什么能庇佑他的神灵一样。
张岁安没了法子,只好让人在书房里替他隔出半间来,铺了软榻,架了矮几,吃睡都在那个屋。
只是可怜了张岁安如此爱干净的一个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珍藏了百余古籍的墨香书房,就这样成了小七吃喝拉撒的窝。
白日里他在书案上看书,小七就蜷在一边写字。
张岁安看他闲着也是闲着,又见他的字写得甚是难看,便“小夫子”病上身,抄了一副字帖摆给他临摹,让他打发打发时间,顺便静心。
到了夜里,一人一灯,张岁安看书看得晚,小七熬不过了就趴在那方矮几上打瞌睡,鼻息吹得豆大的火苗悠悠轻颤。
这除了书经史籍别无一物的书房里,竟也比之前多了几分活气。
张岁安见小七睡熟,起身走过去抽去他胳膊下压着的竹简。
那简上的字笔锋初显,不过才练了几日,这孩子的字便有了韵骨,原先那笔龙飞凤舞的字经过张岁安这几日的指点,愣是如杂草堆上生出了几根竹络般,颇有了一股雄壮清冽的气韵。
想来这字如其人,书,乃心画也,若不是身世不幸,或许这个小七儿,也能练就一番才学,得报家国之志。
张岁安正想将小七扶到软榻上,刚刚俯下身去,这孩子就忽然惊醒,蹭地一下从案上坐直,要不是张岁安躲得及时,险些被这小子的天灵盖撞上下巴。
“可是梦魇了?”张岁安捂着险象环生的下颌问道。
小七抬头,惊魂未定地望着眼前人,脸蛋上还挂着两笔乌漆的墨印,他点了点头。
“我幼时也常做梦,如今长大了,便不怎么做了。”张岁安抬起袖口,在小七脸上抹了两把,本是想帮他擦去那两笔墨印,没想到却越擦越花,“你总是戴着这块抹额,这是你亲人留给你的?”
小七不语,张岁安以为他还浸在梦魇的余惊中,未能回过神来。
他哄小孩般地笑了笑,温声道:“不如你与我说说,我来为你解梦。”
“你会解梦?”小七哑着嗓子低声问了一句。
张岁安:“看过几卷周公梦录,一知半解。”
小七垂下眼皮,顿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梦见,大火烧在身上,很疼。”
张岁安默了半晌,梦身被火烧者,非吉兆,可见这孩子心下难安。
“梦中之事,不可尽信。”张岁安温声道,“你见那庭院中的青竹,去年冬日遭了风雪,今春却生得更好了。”
夜里的微风卷起竹叶声声,张岁安的声音揉在其中,软得像细碎的棉絮拂过稚子的心:
“小七,你虽不肯袒露你身世,但我既救了你,定然不会就这样随意再将你扔回是非地去,你只需好生在此歇养,其他的不必过于忧心。”
小七望着那清润公子的眉眼灼灼,一字一句好似清雨,浇灭了那场梦魇大火的余惊。
张岁安用绢帕,沾着茶水,一点一点地擦干小七脸上的墨污:
“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