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声同气同留级,一留就是快四年。
四年里,裴照元一次都没有踏足昭文院。
宫禁森严,裴相来去任意,这方寸之地,竟从不得他的光临。
他的模样,李知微至今不得知。
大概是很了不得的长相吧,毕竟金殿点魁、雀屏中选,都是很看脸的,既然说裴见濯少了兄长的八面玲珑,那裴照元应该是和气温柔的。
裴见濯睡得摇摇欲坠,头小幅度动着。
嗯,如果唇上翘,的确会更好看些。但李知微觉得裴见濯板着脸也挺可爱,年轻的时候不耍横,什么时候耍?
李知微忍不住笑了一下。
裴见濯猛然睁开眼睛。
他还没睡醒,懵懂间,下意识面向李知微,努力拨开眼前水雾:“还没好?”
埋怨清晰无比传到堂前,惹得孔明达忘了下文,在台上停顿半晌,又报复似的更加慷慨激昂。拖过晌午,又至黄昏。
丹凤门城楼上又撞出钟声,回廊上学生络绎离去,孔明达却不动如山,直至人潮散尽,暴雨如雷。
“今日题目,便是论‘箕子之明夷’一句,旬日后回课。”
李知微剪好了两朵花,趴在桌上抄书;忽而觉得腰上一沉,裴见濯正百无聊赖地玩他腰间的香囊。
学生们哀声怨道。
“雨下大了,都怪老孔!早上他就拖,害我午饭没吃饱,下午还说个不停,要是早半刻下学,什么事儿也没有,从这儿到门口有好一段路呢,不让人进来接,我又没带伞,这不得淋湿透了。”
“他是老了又不是瞎了,看不见别人都走了吗?这下好了,我要是淋雨有个好歹,看我爹不整死他。”
李知微把香囊从裴见濯手中扯出,扬声笑道。
“我这有伞,淋什么雨?我今日白天出门时便看天气不好,特地多背了几把,快拿去吧。”
众人犹豫不定。
真是个笑面虎,说得好像伞不要钱那样!
可也的确没带伞,怎么办好?
犹豫之际,韦弘贞急急转头:“还好有你,十六郎!不然我这怎么回去,自己淋一淋倒没事,书坏了才难办。”
众人如梦初醒:“我要一把!”“给我留一把!”“还得是十六郎!”
李知微温和道:“我带的很够,慢些来,不要踩到人。”
转瞬间,五百钱一把的天价油纸伞销售一空。
钟鼓与风雨未曾止歇,待三千声响过,整座永乐城便要在暮色中安眠。一旦宵禁,各色人等不许上街,否则以刑法论处。
书斋空荡荡,只剩下李知微,还有烧着的一团火。
腰间再次一沉,野火烧断珠穗。
“昨天没睡好。”李知微望着他,目光里满是担忧,“要不要到我那里去歇歇脚?”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兄长如此近臣,若有风吹草动,你必然知晓。
裴见濯懒洋洋地:“没伞了?”
李知微面色不改:“还有最后一把,给你。”
可他们还是肩并着肩,走回了李知微的小院子。
李知微为他撑着伞,小伞容不下两个成年男子,见濯已经比他高出许多,他的伞又偏得厉害,雨丝很快浸透半边衣袖,牢牢黏住手臂。
掠过书斋,穿过回廊,行过校场,巍峨藏书楼后,挤着一排庑房,两三间围成一个院子,天将暗未暗,没有灯火,万物泛着幽幽的蓝。
李知微五岁的儿子,搬了一把小凳,坐在檐下听雨。
“善思!”李知微收了伞,用一种孩童的夸张语气哄儿子,“你看谁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