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青被梁跃东带回家的时候,才刚过十五岁生日,来年就生下了梁穗。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个头儿太高,身板太结实,胸脯跟屁股鼓囊囊的,没什么小鸟依人的柔弱感,皮肤也不白,是常年在田间地头奔波劳碌的农家少女惯有的小麦色,模样生得土气,但眉眼间颇有些韵味,青春正好,也算是个蛮可爱的姑娘。
打了三十多年光棍的梁跃东对她也稀罕了一阵子,非常短暂的一阵子。
梁跃东年轻时候就不是个东西,喝酒,赌博,跟人街头打架,偷盗抢劫,三天两头蹲局子,在春城是个人尽皆知的祸害。他心情好的时候就给穆青青买些廉价的衣服首饰,心情不好就把这个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小娇妻往死里打,打得穆青青的哀嚎声响得街坊四邻都夜不能寐,他亲妈都拦不住。
尤其是得知穆青青生了个跟她一样的劣等Omega之后,梁跃东一时气上心头,把生产后虚弱得无法下床的女人硬生生拖下来,用皮带将她抽得满身是血地在地上打滚、边哭边爬地拼命求饶。
“青青,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梁跃东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自己脚边,连连叹着气。
他打老婆时下手狠,但表情跟语气都还挺和气,从来没露出过什么凶神恶煞的丑态。梁家基因不错,梁跃东是个远近闻名的美男子,里头再是一团污糟烂泥,外面也裹着一层光鲜皮子,要不是外人天天都听到这家里头的打骂哭喊声,谁也不信他是这么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生不出Alpha也就算了,至少也要给我生个中阶以上的Omega吧?你这个贱货生个跟你一样卖不上价钱的小贱货,将来怎么办?哪个冤大头愿意跟我似的娶个栓不住的婊子回家?我留着你们娘俩在家里吃一辈子白饭啊?”
那时还没睁眼的梁穗差点被亲爹抱出去扔了,但他奶奶拼死不肯,抢过襁褓就跪在地上冲儿子磕头,引得周围邻居都来看热闹。
梁跃东再不是人也怕折寿,再加上他自己等级也不高,生育能力有限,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出第二个孩子,最终只好妥协,捏着鼻子留下了这个赔钱货。
从那之后好几年,穆青青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他打老婆就打得更理直气壮了。
梁穗不知道她究竟是被梁跃东骗来的、拐来的还是买来的,记忆里的妈妈总是浑身带伤、以泪洗面,他觉得她不可能自愿进入这样的婚姻中。
小时候梁穗不懂事,一见到妈妈挨打也跟着哭,把梁跃东哭烦了就连他一起打,才三岁的孩子被亲爹一脚踹得磕在桌角,额头鲜血直流,哭都哭不出声。
穆青青尖叫着爬过来护住儿子,用身体替他挡下所有的拳打脚踢。
梁穗昏昏沉沉地靠在她温暖的胸口,落在妈妈身上的踢踹钝响闷闷地传过来,每一下震动都有如触电一般,母子俩像是两只相拥取暖的小动物,瑟瑟发抖地度过狂风暴雨的寒夜。
后来,一到梁跃东快回家的时间,穆青青就把梁穗藏到衣柜里,叮嘱他千万不要出声。
梁穗很听妈妈的话,乖乖坐在散发着霉朽气息的衣柜中等。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面前的缝隙中透过一丝光亮。他在这微若游丝的光亮中看着妈妈被打得满脸是血,裸露的皮肤上绽开大片大片的狰狞青紫,新伤叠旧伤,永远都没有愈合的那一天。
他很安静地流着眼泪,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慢慢地说不出话了。
等梁跃东打累了,发泄累了,带着一身酒臭摔到床上呼呼大睡,梁穗就从衣柜里爬出来,飞快跑到妈妈身边,想把妈妈拉起来。
穆青青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胸脯很微弱地起伏,脸上糊满了眼泪与鼻血,眼睛肿得像是核桃。梁穗看不清她是睁着眼睛还是闭上了眼,拉着妈妈的手,怎么用力都拉不起来,只好放开她,自己也躺到地上,一点点挪蹭着偎进妈妈怀里。
妈妈身上一直有股好闻的味道。
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就是能让他安心地睡上一整夜。
Alpha也很喜欢这股味道。
有一阵子梁跃东像是突然转了性,不再打老婆,每天把穆青青打扮得漂漂亮亮,带她逛街、跳舞、下馆子,带她去见自己那帮兄弟,众人凑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笑,梁跃东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再也不动她一根指头。
穆青青脸上身上的淤青渐渐消了下去。
她对于丈夫的转变简直受宠若惊,消失已久的笑意怯怯爬上眉梢眼角,脸上洋溢着形容不出的幸福。
直到梁跃东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说自己被人设计背了一大笔债,只有她能帮他还上。
他想送她去当地有名的夜总会上班。
那是梁穗第一次见一向逆来顺受的妈妈发疯的模样,她指着梁跃东的鼻子破口大骂,像个疯子一样扑上去撕打着这个畜生,眼泪流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披头散发,双眼充血,嘶哑着嗓音大吼大叫,像是一头被逼上绝路的母兽,宁死也要对手持猎枪的猎人做出最后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