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阁老的公子,即便是手握重权的玄镇司,在未得铁证之前,也怕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
“微臣派了人手,将关大人的家奴暗中盯紧了些时日。前不久下面人来回禀,说那家奴行迹鬼祟,刻意甩脱了关府其他同行下人,独自出城,与一人秘密会面。”
何云争将另外一份案卷递到了李谢二人手中。
“他密会那人姓周,祖上在京畿左近做些漕运营生,专司运输之事。有了便利,便偶尔会通过那家奴,替关大人往外递些消息。玄镇司得了信,便将那周姓之人请了回来,细细问了些话,今日方问出些眉目。”
他话语微顿,似在斟酌,随即又道:
“据他所言,书院案发那日,他确曾替关府递过消息,正是递到柳承县知县的手中。那知县收了消息,又备了些物事,托他带回京城。至于是什么物事,微臣仔细问过,他确是不知。”
“柳承县?”李焉隅闻言,目光一凝。
那归鹤台的选址,不偏不倚正在柳承县境内。当初考量此地,也是因柳承乃远近闻名的才墨之薮,年年杏榜题名者众,书院案中,此地罹难的贡士人数也最多,才这般决定。
“是,正是柳承县。”何云争颔首,“微臣疑心此事大有蹊跷,不敢耽搁。此人家中兄弟三人,玄镇司已派人将另两人暗中看住。”
说到这,他轻轻“啊”了一声,转向谢攸。
“说来也巧,大人今日还见过他们。他的弟弟,便是那周涣。”
“周涣?”谢攸蹙了蹙眉,“如此说来,与他同行的汉子,便是他另一位兄弟了。倒是奇了,随手救下一人,竟也能与这陈年旧案扯上干系。此人现在何处?我有话要问他。”
话甫出口,他对上李焉隅欲言又止的目光,瞬时便明白了。
说是‘请’回来问了些话,实则玄镇司审过的人,该吐的都已吐尽,恐怕也早已不成人形了。
。
从玄镇司出来,谢攸步履微沉,脑中思绪纷乱如麻,只觉疲惫深深浸入百骸。
有一小厮去而复返,早已换了马车在门外候着。见二人皆是神色严峻,不明所以,只当是累着了,忍不住低声咕哝。
“这都第几次了,回回容大人那边有点风吹草动就来找殿下和大人……唉,快成容指挥使的专属‘御医’了。”
“御医”二字说得极轻,飘散在风雨里,带着点小人物独有的、不敢深究的揶揄。
“宁朝,休得胡言。”李焉隅轻轻斥了一句,语气里却没什么怒意。
他跟谢攸一前一后上了车,伸手将厢内的小炉拨得旺了些。暖意渐渐漫开来,驱散了二人身上的寒气。
谢攸正暗自惴惴,生怕李焉隅因自己方才在玄镇司内那番不知深浅的追问而心生疑虑,闻言,倒是被引开了注意,顺势将那些纷繁复杂的书院案暂且搁置一旁,示意宁朝继续说下去。
这才知道,李焉隅的医术在京中是有些名声的。人人都知道他是忌虚白的亲传弟子,而他自己也放出话去,说凡是有求医的,都可随时登门,或是随地拦晋王府的马车,有病即治,必不论罪。
也正因如此,他才特意将马车前的“晋”字做得那般显眼,在茫茫夜色里也能一眼看清。
“殿下当真是来者不拒。谁不知道,殿下素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玄镇司了。”
谢攸想起他前面在玄镇司里近乎冷声冷气的样子,这才明白过来。
“也就对这个容指挥使还算有几分好脸色。”
宁朝又补了一句。
谢攸刚想顺势细问这其中的缘故,不料宁朝话头一转,又兴致勃勃地扯到了别处:
“当年容指挥使喝补药,喝得一病数月,全京城谁不知道。怎么今日用了补药,反而就没事了呢?”
谢攸想起方才的情形,闻言一笑:
“好说。寻常的峻补之药,像人参、黄芪,这些都性烈如火。若是虚极之人,非但受不住那火气,反而可能被烧得神昏,这便是所谓的‘虚不受补’。”
他顿了顿。
“但这萸肉不同。它最善收去那些浮散欲绝的元气,看似是补,实则是敛,自然不会动火。”
宁朝似懂非懂,只觉玄妙无比,忍不住啧啧称奇。
谢攸心下不禁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原本他还提心吊胆,唯恐自己这个冒牌“神医”露出破绽。如今看来,那些年少习得的医药之理似乎仍清晰地存在于记忆深处,信手拈来便可应用自如,实是意外之喜。
至少,顶着“忌虚白”这个身份行事时,不至于因才疏学浅误了他人性命。
他悄悄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身侧的李焉隅,见对方面沉如水,眸色深意难辨,似乎仍在思忖玄镇司中的种种,便轻咳一声,没话找话般的寻了个由头,试图将话题引开:
“对了,方才你救治容大人时,那几下手法颇为奇特,我听见周围的玄镇卫议论,说那便是……‘司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