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走进老旧昏暗的楼道,一股灰尘和湿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旁边堆满了旧家具和打包的纸箱,看来又是哪户邻居搬走了。
这个出租屋环境恶劣,隔壁两家的租客没多久就会换人,他也没有在意,只当是又换了邻居。
推开出租屋吱呀作响的铁门,初春的湿寒从墙缝里钻出来。一楼的房子返潮得厉害,即便屋内收拾得干净,仍飘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霉味。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靠着铁门,感受到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自己其实并不像刚刚表现的那般淡然。
他以为自己早已认清了现实,把一切都想得透彻分明。
可直到此刻,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他才惊觉,那份所谓的清楚,不过是建立在与谭岑宴不再相见的基础上,自欺欺人。
当真切地、猝不及防地再次与谭岑宴相遇,那些被掩埋在心里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毕竟,他们相伴了整整十八年。从懵懂孩童到青涩少年,他生命里最漫长、最深刻的烙印,都与那个名字缠绕在一起。那么多共同的记忆,哪能这般说忘就忘?
他想尽快平复自己的心绪,于是脱下衣物,拿起起床头那件洗得发白、已经磨损起毛的旧睡衣,走进厕所。
狭小的厕所里,他拧开挂在水龙头上的简易塑料喷头。屋里的热水器非常老旧,热得极慢,但安平舍不得浪费水,就着刺骨的冷水先冲了起来。
“嘶——”
初春深夜的寒意混着冷水瞬间刺入骨髓,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牙齿都开始打颤。但这冰冷的冲刷,却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理清了一点。
他咬着牙,任由冷水浇淋,直到那迟来的温水终于汩汩流出,驱散了皮肤上刺骨的寒意,也勉强熨帖了僵硬的四肢。
不敢贪恋这短暂的暖意,匆匆关掉水流,擦干身体,套上单薄的睡衣。关了灯,钻进并不厚实的被子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汲取一点温度,也隔绝外界的一切。
意识在疲惫中逐渐模糊。就在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一丝若有似无、甜凉而通透的暗香钻入鼻腔。
恍惚中,仿佛听到了铁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的声响。
但眼皮越来越沉,思绪逐渐飘远,最终坠入了黑暗的梦乡。
……
朦朦胧胧中,意识仿佛坠入一片湿热粘稠的迷雾。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才渐渐清晰。
安平发现自己跪坐在一辆高大的金字塔形花车上。
花车由深色的硬木雕琢而成,饰以繁复的几何纹样,边缘垂挂着一串串绿松玉石和珍珠,随着花车的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头顶的华盖由各种鸟类的羽翼编制而成,绚烂夺目。
车身高耸,下方簇拥的人群仅能达到它的一半。他们身着色彩浓烈的棉麻织物,脸上涂抹着油彩,沉默地抬着花车,在一种古老、沉重、如同大地脉搏般的鼓点声中缓缓前行。
花车两侧各站着一位祭司,穿着绣着星座图案的长袍,抬着雕刻有神像的香炉,炉中燃烧着由柯巴脂制作而成的熏香块,这是从柯巴树中提取的树脂,被做成镶有十字图案的小块,并涂上鲜艳的翠蓝色,燃烧时会产生芳香烟雾。
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由无数绿咬鹃尾羽精心排列、缝制而成的长裙。
这些羽毛并非单一的翠绿,而是随着光线变幻,从深邃的祖母绿到璀璨的金绿,再到梦幻神秘的钴蓝光泽,流淌着生命般的虹彩。
羽片的层叠排列,巧妙地模仿着蛇鳞的质感,又兼具飞鸟的飘逸灵动。
长长的裙摆拖曳在花车上,羽尖随着花车的颠簸轻轻摇曳,宛如一条流动的翡翠溪流。
脚踝上戴着一串细金脚环,中间挂了个小巧的铃铛,四周串着珍珠,随着花车的前进发出细碎的悦耳声响。
花车的最前端,站着一个人。他穿着紧束的深色豹皮纹服饰,脸上覆盖着一张狰狞的黄金兽形面具,只露出冰冷无情的眼睛。面具头顶,耸立着几乎与他等高、象征神圣的绿咬鹃羽簇。他手中握着一根权杖,顶端是一颗打磨光滑的人颅骨,眼眶中镶嵌着黑曜石。
前方,不再是人类世界的道路。
参天的吉贝木棉、缠绕着绞杀藤的萨波蒂拉巨树、浓密得如同凝固墨汁的树冠层,构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活体城墙。空气粘稠、沉重,饱含着腐烂枝叶的甜腥与亿万生灵呼出的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