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照火:“……”
他垂着头,不敢看宁师道的眼睛。
于是又听到追问:“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听上去并不急切,也没有愤怒。虽然是疑问的句子,但他心里明明就已经有答案。
甚至是满溢担忧的语气和神态——比起自己被隐瞒或欺骗,他永远更担心别人受到伤害。
就是这种温柔才难防。
余照火轻叹一声,放弃抵抗。
“其实你刚刚听出来了吧,张啸尘的意思。”余照火终于能抬眼看他:“前几日我的推断没有错,浩气盟中确实存在一个一直在泄露你行踪的奸细,如今他这样急着回去,除了已经确认你不会回浩气盟之外,也是想回去抓出那个人。”
屋里很安静。宁师道是过了一会儿才疲惫地应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照火觉得他确切地知道这会时候,似乎非常失落,好像连色彩都失去大半。
“这些是你来以前,我与张啸尘定好的交易。”余照火接着说道,将手边的水杯推到桌子中间去了,借着说话,有意识地往宁师道身边靠了一步:“我猜你自己离开,是不想再有人被牵扯,必定不会让人轻易找到。张统领听说此事,让我在这里等,他有办法……引你出来。”
“就是昨夜让人四处去找我?”宁师道终于串上这中间所有,顿觉内容纷杂——其实从自己离开花谷到现在,总共也不过才一天一夜而已。
余照火此刻已在他身侧,需得他直起身,才能看到双眼。
“是他想的办法,我没有多问。”余照火说道:“眼下会看,他的确比我更了解你、也了解浩气盟。他帮我找到了你,并且作为我们约定的最后一环,他找到那个奸细,也要告诉我们。”
“……嗯。”宁师道缓缓应过一声。他听得出这中间的故事丢了一节,觉得余照火初入江湖,他还是应该问问清楚:“那……张啸尘是怎么同意帮你?你说是交易,你许给他什么?”
“……”
宁师道有种不好的预感:“照火?”
“……”余照火想了想,视线斜向一边,避开宁师道的目光:“我给他下了毒。”
宁师道兀地抬手抓住他手腕,起身盯住他不断躲闪的眼睛:“照火?你说真的?”
“……”余照火还是不敢看他,只将目光又转向另一边去了:“真的。”
“你——”
“宁师道!”
宁师道的话说到一半,突觉胸中血气上涌,激得他一时难以言语、无力为继,只得放手扶住方桌才能站着。余照火慌乱地扶住他,这一回终于避无可避——他想看看宁师道的情况,就必须得面对那道一直在追逐自己的目光。
“是昨天、是昨天夜里我为了确保他能帮我才下的,解药刚刚已经给他了!”余照火心里着急,语速很快:“我承认这样是我的错,但他已经没有危险了,你先别着急好不好——宁师道?宁师道?”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宁师道摸索着按下他的手:“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想着害人,而且、而且以我对张啸尘的了解,他若真的不想受制于人……即使再没办法,也还有……鱼死网破一途……”
“我——”余照火听得无言,接不上话,见他执拗地不肯去休息,只好顺着他把话说完:“那你想说什么?”
“你——”宁师道终于勉强站直身体,银灰色的眼睛紧盯着他:“无论你存心如何,下毒的事既然做了,便是这世上留下痕迹的一桩事。且不论以他的身份,你对他下毒这件事传出去会产生什么风波……如果这中间又出意外,他在外面或伤或死。岂不都是你的责任?照火……这世上绝无你本身意欲如何就能决定的简单事,一旦他今后出了什么事,你初入江湖,清白还要不要?世人口口相传,你管不了,也解释不来。程前辈呢?她已风云半生退隐山门,她的声名,你也不顾忌了?”
“……”
余照火听罢一时失神。诚然今夜之前他从未想到宁师道者话中许多。昨日下山匆忙,心中急切,只想着用下毒之法能威胁张啸尘出手帮忙、事后再给他解药就是,总之不会真的毒死他。
可张啸尘除了在城主大选上和宁师道有些过节,于自己并无交集,在世上也未做恶事,怎么就该摊上这一遭毒来药去?况且……若真是如宁师道所说,中间出了意外呢?
“照火,你错不在给不给他解药。从你下毒那一刻开始……这本身、这本身就是件抹不去的错事啊。”
“……你说得对。”余照火长出一口气:“是我莽撞。”
深夜静谧,两个人的呼吸都缠在噼啪烛花里,他自觉等了很久,没等到回应。
随后,他感到宁师道在身边晃了一下,接着臂上一沉、烛火熄灭,浓重夜色下只有鼻尖绕着的浓重血腥味。
客栈陈旧,屋设残破,桌上摆的只是个外盏残缺的烛台,那一晚,宁师道的血恰好扑灭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