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苏云晚。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蹑手蹑脚地退回刚刚才锁上的活动室门口,用最轻的动作重新打开门,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摸索到材料柜前。
她拿出了一叠厚实的白色画纸,和一套她私人带来的、品质极佳的非毒性的儿童可用水粉颜料。她没有选择需要水调和、等待晾干的水彩,而是选用了更能覆盖、干燥更快的粉彩和油画棒。
然后,她抱着这些材料,重新潜回窗边的阴影里,席地而坐。
她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构图。手指几乎是凭着本能,抓住了那支最柔软的炭笔。
她在纸上快速勾勒起来。
不再是之前画给孩子们看的、圆润柔软的云朵。
线条变得有力,甚至有些凌乱,带着一种压抑的情绪。她画了一片巨大的、沉重的、仿佛即将压垮天空的铅灰色雨云,云层厚重,边缘却撕裂着,透出一种挣扎感。
然后,她用手指蘸取大量的白色和浅灰色颜料,在铅云的下方,粗暴地、几乎是发泄般地涂抹开。那不是柔和的雨丝,而是倾盆而下的、密集的、冰冷的暴雨,仿佛要冲刷尽一切。
画面的主体是阴郁的,压抑的。
但在暴雨之下,画面的最底部,她用一支细小的、坚硬的笔,蘸着最纯粹的金色颜料,极其小心地,画了一颗极其微小、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
那嫩芽是如此微小,如此不起眼,几乎要被上方狂暴的雨势所淹没。但它金色的两片幼叶却顽强地向上伸展着,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脆弱却不可摧毁的生命力。
暴雨终将过去,而生命自有其出路。
她画得很快,很投入,指尖沾满了各种颜色的颜料,甚至蹭到了脸颊上都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了笔下的画面和那个被困在情绪暴雨中的男人身上。
她不是在创作艺术品,她只是在用自己唯一擅长的方式,进行一次笨拙的、无人知晓的隔空对话和无声陪伴。
画完了最后一笔,她轻轻吹了吹画面,让颜料干得更快些。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找来一张干净的便利贴,用笔在上面快速地写下两行字。不是安慰,不是鼓励,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一句她此刻最想说的话。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确认楼下的男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
她拿着那幅小小的、情绪浓烈的画和那张便利贴,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快速下楼,穿过黑暗的大厅,来到后门。
寒冷的夜风立刻包裹了她,她打了个冷颤。
他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那个望着夜空的姿势,仿佛对她的靠近毫无察觉。
苏云晚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她不敢再靠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和便利贴,放在离他秋千几步远的地面上,用一小块捡来的石头压住,防止被风吹走。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重新溜回大楼内,飞快地跑上楼梯,重新躲回二楼窗边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捂住胸口,紧张地向下望去。
他依然没有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苏云晚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愚蠢冒犯的事情时——
楼下的男人,似乎终于从那种凝固的状态中微微抽离。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终于无法再忍受那片沉重的黑暗,他动了一下,低下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脚边不远处那幅突然出现的画上。
在浓重的夜色里,画纸上那大片压抑的铅灰和狂暴的雨势并不显眼,但最底部那一点用纯粹金色点出的嫩芽,却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