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伴随着王靖的怒喝和自身脚下碎石不稳的滑脱感,段燎惊呼一声,手里紧攥着刚摸到的物件,身体像截失控的木桩般,直挺挺地向后仰倒下去!
预想中后背着地的剧痛没有到来,他在天旋地转中落入一个有力却冰冷的臂弯。
段燎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瞬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眸子,虞清宴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近得几乎能看清他纤长睫毛的弧度,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层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毫不掩饰的厌烦,就在他摔下的千钧一发之际,恰好在他附近的虞清宴,竟闪电般冲过去,以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接住了他,那清瘦身形下的力道惊人地稳固。
段燎脑中轰然炸开,万马奔腾:卧槽!卧槽!卧槽!!老子被他公主抱了?天塌了啊!这剧本不对!要抱也应该是我抱着这冷美人儿转圈圈!操!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然而这念头还未闪过,虞清宴似乎嫌脏般,眉头极其轻微地一蹙,双臂毫无怜惜地就松开了“噗通!”段燎结结实实、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冰冷坚硬、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屁股和后背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啊!!”段燎气急败坏地吼出声,“姓虞的!抱都抱了,你就不能顺手把我放地上?缺不缺德啊你。”
王靖已经气冲冲大步流星赶了过来,脸色黑得如同锅底:“混账小子!谁让你爬案台的?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这里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吗?摔死你都是轻的。”气的那胡子都在抖动。
段燎揉着快摔裂的屁股墩儿,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哎呦……疼死我了,王靖叔您别气,这十里八乡能看的、好拿的,不都被请光了么?”他一边叫屈,一边猛地朝王靖伸出一直紧攥的右手,摊开掌心,“呐,看看这个,是不是您要找的宝贝?”
王靖怒容未消,疑惑地低头看向段燎摊开的手,待看清他掌中之物时,布满风霜的老脸骤然漾开惊喜的波纹,每一道深刻的褶子都绽放开来:“嘿,我的个老天爷!”他失声惊呼,几乎是抢一般地把东西捧了过去,“……你小子,怎么把这玩意儿摸出来的?都说你们老段家跟山君娘娘有段说不清的缘分……这东西,丢了有……有五六十年啦。”他布满老茧的手微微发颤,将那物件小心翼翼地举起,借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端详。
那是一个形状奇特的器物:主体似乎是某种极其温润、油脂般滑亮的黑色硬木,历经无数岁月和香火烟气的熏染,形成了一层深沉幽暗的包浆,光泽内敛如古墨,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末端,一个栩栩如生、线条遒劲古朴的青铜鹿首,鹿首微微昂起,鹿角虬结盘旋,虽布满斑驳暗绿的铜锈,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性与威严,鹿首的口中,衔着一颗同样质地的乌木圆珠,鹿首与木柄的连接处是最厚重的铜锈堆积点,显然是经年累月被虔诚信徒的手反复摩挲把玩过的痕迹,木柄上深深刻着难以辨认的古拙纹路。
一股厚重的、混着香火与铜绿的奇异气息,幽幽地散逸开来。
王铁柱两眼放光,凑过来大呼小叫:“哇!还得是我段哥,你这手气,绝了。”
虞清宴也停止了翻检的动作,清冷的视线投射过来,在那古朴神秘的如意上停留了比之前任何时刻都略长的一瞬,眼中有凝滞的微光,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王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他枯瘦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净的布帕,细致入微地将如意上每一道木纹褶皱里的灰尘都揩拭干净,那层覆盖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积垢一点点褪去,露出乌木温润幽深的本色与青铜鹿首锈迹下隐隐的神光,他将擦拭完毕的如意用双手捧了,像托着一件无价的圣物,一步一步走到那破败的、布满裂痕的巨型石案台前,小心翼翼地将它摆在了中央,如同归还一件失落已久的心血。
“铁柱,”王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在空旷大殿里回响,“把咱们带的香烛请出来吧。”
王铁柱早就在等着这句话,闻言连忙解下背后的大背包,动作麻利,他翻出两个扁长的旧木盒子,盒盖掀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细长香支和几支粗如儿臂的红烛,香是特制的线香,烛则透着纯净的蜡色,他将东西摆在石案的一角,搓了搓厚实的手掌,有些紧张地望向王靖。
“清宴。”王靖的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静立一旁的年轻人,语气里带着重托,“你来。”
虞清宴没有丝毫迟疑,他对着王靖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旁边那个与主殿相通的、更为幽暗的偏殿小门,没多久,他重新走出,褪去了现代的外衣,换上了一身质料挺括、剪裁合度的对襟白色长袍,腰间仅束一根同色布带,素净得没有一丝杂色,宛如雪岭寒松。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垂落下来的长发。平日里利落束起的乌黑发丝此刻完全倾泻下来,如浓墨流淌过肩头,映衬得他本就冷白的肤色愈发清冽如玉,这一身装束仿佛瞬间为他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隔绝尘俗的气韵。
王靖看着他,眼中是纯粹的期许和欣慰,王铁柱则圆睁着眼,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纯粹的惊叹,嘴里无声地“哇”了一下。
段燎心里那点别扭劲儿又泛了上来,他抱着手臂靠在一边一根冰凉的石柱上,撇了撇嘴,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那道雪白的身影牵引,这身打扮,这披散的长发……这地方,这种环境竟将那清冷刻薄的家伙衬出几分出尘的疏离美感来?他烦躁地转开视线,心口那点憋闷更甚。
虞清宴对周遭或赞叹或复杂的目光恍若未觉,他径直走到石案前,从王铁柱备好的木盒中取出三支线香,动作沉没有丝毫烟火气,他拿起一旁段燎点烛时留下的打火机,嗒的一声轻响,橘黄的火苗跳跃起来。
他微微垂首,让火苗舔舐香头,几点暗红色的火星在灰质下幽幽亮起,三缕极细的青色烟气,带着一种陈年老柏木特有的、略带苦涩的奇异芬芳,袅袅升起,在大殿昏黄的光影中盘旋缭绕。
虞清宴并未立刻插香,而是双手持香,高举过顶,神情肃穆到了极致,他向前一步,对着那端坐于蒲团之上、静默俯视众生的山君娘娘巨像,深深地鞠躬行礼,腰背挺直如松,低头的幅度恭谨而克制。
随后,他转身,面朝东方,再鞠一躬。
继而,转向南方,又是深深一躬。
最后,转向北方,同样一丝不苟。
每一次躬身,雪白的衣襟垂落,鸦羽般的长发也随之拂过他如玉的侧脸和颈项,每一次站直,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虔诚与庄重,只有那三缕细细的青烟,无声地缠绕盘旋,连接着此刻与那已然模糊消逝的旧时光。
这不是迷信,这每一个动作、每一刻的静默、每一缕升腾的烟霭,都沉淀着对造就此方洞天奇迹的前辈先民无言的感念,对那维系一方水土、传递了不知多少代的精神图腾,山君娘娘最深的敬重,古老血脉中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唤起,回荡在这寂静的山腹殿宇之中,连一直倚柱而立的段燎,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所有轻佻,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那肃穆行礼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的肃穆压得他心口有些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