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考古的现场实在没比真实的工地舒服到哪里去,金尊玉贵的小李总只觉得没遭过这种罪。但是出了这种事,最近文物相关的热度又格外高,更不用提人家大学的地位。因此公关部反复委婉地提醒一定要恭恭敬敬地处理好,不能贴人也贴点钱,真出了成果是一本万利的事情,省了不知道多少广告费,还能获得官方背书。小李总也是商人,自然没有不做的道理。
小李总的目光在面前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大学老师身上打了个转,暗自忖度如今高校的工资是否已经跌落到了这个程度。只目前来看,面前这位副教授好像还没有他们公司前台穿得好。
但不得不说,在一众常年蹲在现场刷土晒得黝黑的人里,李俶这张玉面实在是太过于鹤立鸡群。李倓的目光克制地在李俶面上打了一个转,露出一个妥贴的笑容,伸出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李倓。”
李倓非常确定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没和面前这位搞历史的学者有什么交集,因此只当刚刚李俶那一声是认错了人。毕竟都姓李,往上翻五百年没准还是一家。
李俶略微晃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李倓确乎是不认识他的。确实、确实,人死如灯灭,盈盈一盏魂魄过桥饮水,涤荡地干干净净。算一百年轮回一次,李倓也又在这世间转了一纪,哪里还会记得一千多年前的某生中有个聚少离多的哥哥。
跨越千年的画面终于重合,李俶依旧记得这人闯入他的梦里,口口声声说着让他等他。
还好他终于等到了。也不知为地府打工累不累。
夏日的气温一日比一日高,此时的考古现场连一棵树都没有。正午的日头直直晒在黄土上,飞扬的灰尘在明亮的太阳下喧嚣成连绵的一片。李俶轻轻咳嗽了两声,好似是被呛到了,接过李倓递来的名片,调整好情绪扯出一个有点勉强但还算体面的笑容:“李总,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李俶,是这次发掘的历史系顾问。”
在商场中摸爬滚打了数年的小李总敏锐地察觉到面前人的情绪有点不对,面若平湖的面上藏着一点温柔的波澜,没有什么山呼海啸的意味,倒像是死了很久的池塘乍然掉进去一滴露珠。
但李倓自觉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款,于是只是在心里略一盘算,便过去了。不过眼前的人实在长得好看,完完全全是李倓最喜欢的款,再加上如今穿得过于破烂,李倓不知道怎么品出了一点小白花的意味。
“李老师,户外太热,不知能否移步一叙?”李倓问。
李俶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李倓会发出工作之外的要求,只是他连工地都还没进,工作也还没开始谈,就跟着开发商走了会不会不太好。但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一点头跟着李倓上了他昂贵的车。李俶活了太久,实在没兴趣去挨个了解每个时代流行的奢侈品是什么,只大概知道这辆带翅膀的车标大概是不便宜。
司机自然早就开好了冷气,兜头的凉意抹去了李俶额头的薄汗。车上有一点清淡的香味。李俶嗅了嗅,有橙花和柑橘的味道,又绵延出一点薰衣草香,很明亮清脆的香味,很适合夏天,也很适合李倓。
“李老师喜欢这个香水?”李倓绅士地给李俶开好门之后,绕到另一边弯腰坐到后排,和李俶礼貌地隔着一个身位,“回头让人给您拿一瓶。”
李俶笑了笑:“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不习惯用香水。”
李倓不知道自己又脑补了什么,眼神略带迟疑地在李俶身上转了一圈,似乎在考量他是客套还是真的不喜欢,最后落在李俶今天穿的超级破烂的短袖上,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清贫的大学老师肯定以为这香水是什么高昂的奢侈品,不好意思要。
虽然大概确实不算便宜。李倓从自己可以算得上奢靡的物价观里划拉出来一点良知,毕竟实际掌权的人不至于这点概念都没有。但他大概听过一耳朵,应该在他的消费里实在算不上高昂。于是小李总非常自作主张的,让助理立刻去最近的商场专柜打包送过来。
李倓其实也想不起来今天这辆车里的香味到底是哪瓶,于是大概描述了一下味道就给小助理发了过去。接到消息的小助理不明所以,但看到老板转过来的一笔巨款,立即打包票说一定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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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越来越接近正午,中午的郊区自然不会堵车,宾利一路顺当地开到某个郊区的高档会所,以餐饮为主,其余什么娱乐自然也都有。李俶下车时略略扫了一眼又无聊地垂下眼,对此处的配置在内心下了一个“作为销金窟的话,勉强过得去”的评语,毕竟现代的奢靡程度,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皇帝的排场。
“让李总破费了。”李俶礼貌道。
李倓没准备给他拒绝的机会,生怕这人下一句就说“太贵了他不吃”,立刻接道:“就吃个便饭,不破费。”
小李总似乎存了些开屏的心思,两个人还单独开了最高级的包间。他是最顶级的会员,还是小股东,也没人和他讲低消的问题。服务员鱼贯而入,摆上一碟碟华丽的菜品,又沏上茶。李俶当皇帝的时候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倒是对“便饭”二字没有表示疑问。
李倓视金钱如粪土,也不管两个人能不能吃完,总之将菜单上他看得起的菜全部点了一遍。